“诏狱?”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座由北镇抚司掌控、号称人间地狱的恐怖监狱,如今恐怕早已被清洗势力牢牢把持,去那里不是自投罗网吗?
“没错,诏狱。”老常的眼神在油灯下显得幽深难测,“诏狱分天地玄黄四层,黄字层关押普通囚犯,玄字层关押重要案犯,地字层……关的都是些永世不得超生的重犯,或者某些‘特殊’人物。而天字层,据说空无一物,只是个传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要去的,是地字层。那里由一帮世代看守诏狱、几乎不与外界往来的老狱卒掌管,他们只认北镇抚使的手令和……某些更古老的规矩。即便是现在外面闹翻了天,只要手令无误,规矩到位,他们依旧会开门。狼卫的手,暂时还伸不进那里。”
“地字层关着谁?”我急切地问。
“一个本该死了很久的人。”老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姓杨,名讳已不可考。当年……曾是冯公公的影子,负责处理最棘手的‘湿活’。后来不知为何事触怒了冯公公,被废了武功,打入诏狱最底层,一关就是二十年。外界都以为他早就死了。”
冯公公的影子?!负责湿活?!我心中剧震,瞬间想到了老杨头!他也姓杨,枪法如神,来历神秘,最后战死辽阳……难道……
老常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这位‘杨公公’,年纪比冯公公还大些,是个老太监。但他知道的秘密,比诏狱里的老鼠还多。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知道狼卫的底细,甚至如何对付他们,或许只有这个老怪物了。”
一个被冯公公亲手关进地狱的老太监?去找他求助?这听起来简直疯狂!
“我们如何进去?又凭什么让他开口?”我质疑道。
老常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块黝黑沉重、刻着狰狞獬豸图案的铁牌,上面还有一个模糊的“地”字。
“这是冯公公当年留给我的最后保命之物,能开启一次地字层的门。”老常摩挲着铁牌,眼神有些飘忽,“至于让他开口……就看你能付出什么代价了。记住,见到他,别提冯公公,别提旧事,直接说你带来的消息,尤其是……那枚狼卫令牌。”
计划疯狂而冒险,但在这走投无路的绝境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能翻盘的机会。
我们没有立刻动身。老常让我休息了几个时辰,恢复体力,直到后半夜,京城陷入最沉寂的时刻,我们才如同两道幽灵,离开了这处临时的藏身点。
避开巡逻的兵丁和可能存在的暗哨,我们再次回到了北镇抚司衙门附近。但与往日不同,我们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衙门后侧一条极其偏僻、终年不见阳光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面毫不起眼、长满青苔的高墙。
老常在墙根几块松动的砖石上按照某种特定顺序敲击了一番。
片刻后,墙内传来沉闷的机括声,墙面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霉味的阴风瞬间从门内涌出,令人作呕。
门内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一点如豆的油灯光芒摇曳。
“跟上,别出声。”老常低声道,率先钻了进去。
我紧随其后。暗门在身后悄然闭合,将我们彻底与外界隔绝。
眼前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冰冷的石阶,墙壁湿滑,滴着水珠。空气污浊不堪,呼吸都感到困难。每隔一段距离,墙上才有一盏昏暗得几乎熄灭的油灯,勉强照亮脚下。
越往下走,寒气越重,那种绝望的、非人的哀嚎和呻吟声也隐约可闻,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这里就是诏狱,大明王朝最黑暗的心脏。
偶尔有穿着黑色狱卒服、面无表情、眼神麻木的老狱卒如同鬼魂般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们对老常手中的铁牌只是漠然地看一眼,便不再理会,仿佛我们不存在。
我们一路向下,经过了嘈杂混乱的黄字层,经过了守卫更加森严、牢房更加坚固的玄字层,最终来到了一个更加幽深、寂静得可怕的区域——地字层。
这里的牢房不再是栅栏,而是一扇扇厚重的、带有窥视孔的铸铁门。空气几乎凝固,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规律的水滴声,敲打着人的神经。
老常在一个编号为“地柒”的牢门前停下。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块铁牌插入门旁一个隐蔽的卡槽,用力一拧。
嘎吱——
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陈旧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老常对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记住我说的话。”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迈步走进了这间传说中的地狱之牢。
牢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口透入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轮廓。没有床铺,没有桌椅,只有角落里一堆勉强能看出是稻草的东西。
一个佝偻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堆稻草上,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化作石像。
我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前辈。”我按照老常的嘱咐,没有废话,直接开口,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狼卫重现人间,持有调兵密令,正在京城清洗。北镇抚司失控,厂公恐遭不测。”
那身影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我继续道:“孙千户殉职,柳大家可能也已遇害。我等侥幸逃脱,携密令而来。”我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令牌之上,刻有‘云爪’印记。”
当“云爪”两个字出口的瞬间,那尊石像般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牢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许久。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对方真的已经死了的时候,一个干涩、沙哑、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口说话的、破碎不堪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响了起来:
“云……爪……?”
“呵……呵呵……”
“冯保……你这老狐狸……终究……还是没能……赶尽杀绝啊……”
冯保?那是冯公公的名讳!
那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来。
借着门口微弱的光,我看到了一张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干瘪如同骷髅,布满了深深的褶皱和疤痕,一双眼睛只剩下浑浊的白翳,显然早已盲了。但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一切,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小子……”他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形成一个恐怖的笑容,“你……想知道什么?”
“或者说……你……能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