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民医院会议室内,林杰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端,三位患者家属代表坐在对面,神情依旧激动,但比起刚才的混乱,多了几分愿意沟通的姿态。
院长钱忠林、分管医疗的副院长以及医务科、纠纷办主任等人坐在一侧,脸色都不太好看。
省卫健委的一名副主任和医政处处长也被林杰一个电话叫了过来,此刻刚赶到,额头上还带着汗。
“林省长,各位领导,”那位姓王的老太太率先开口,声音还带着哽咽,但努力控制着情绪,“我儿子王小军,今年才二十八岁,就是肚子疼来住院,说是阑尾炎,做个微创手术,人说没就没了啊!”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应该是她的女儿,连忙递上纸巾,红着眼圈补充:“手术前检查都说没问题,手术做完人也是清醒的,送回病房后没多久就说难受,喘不上气,医生来看说是可能肺栓塞,抢救……就没抢救过来……”
钱忠林忍不住插话说:“家属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术后肺栓塞确实是阑尾炎术后,尤其是微创术后可能发生的、难以预测的严重并发症之一,国内外都有案例……”
“并发症?一句并发症就完了?”老太太的女儿猛地抬起头大声说,“术前你们为什么没告知有这个风险?术后观察为什么不到位?发现问题为什么抢救不及时?你们病历上写的和当时实际情况根本不一样!”
“这位家属,请你注意言辞!”医务科主任板起脸,“我们所有的诊疗行为都是符合规范的,病历书写也……”
“好了。”林杰开口,他目光看向省卫健委副主任问道:“李主任,医疗纠纷鉴定,是你们卫健委在负责吧?”
“是,林省长。”李副主任连忙点头回答,“王小军这个案子,我们委里的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组织专家评议过,专家的意见倾向于……属于难以完全避免的医疗意外,构不成医疗事故。”
“听到了吧!官官相护!”老太太的女儿激动地指着李副主任。
林杰没有理会她的指责,继续问李副主任:“专家评议的原始记录有没有?参与评议的专家名单能不能公开?评议过程家属是否知情并参与?”
“这个……”李副主任语塞,看了一眼钱忠林,有些支吾,“专家评议……一般是背对背的,主要是保护专家……家属通常不直接参与评议过程,但结论会告知。”
“也就是说,家属只知道一个构不成医疗事故的结论,但对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依据是什么,并不完全清楚,是吗?”林杰追问。
李副主任擦了擦汗:“原则上……是这样的。主要是为了避免干扰专家独立判断。”
“独立判断,不等于黑箱操作。”林杰继续说,“患者失去了生命,家属有知情权和质疑权。一个让他们无法信服的结论,怎么能让他们接受?”
他转向三位家属代表,态度诚恳的说:“老人家,还有这两位家属,你们刚才都听到了。之前的鉴定过程,你们没有参与,对结论有疑问,完全可以理解。我现在正式承诺,就像我刚才在外面说的,成立一个新的、独立的调查组。”
他看了一眼钱忠林和李副主任:“这个调查组,由省卫健委牵头,但是!成员必须包括省级三甲医院相关领域的临床专家,至少两名,从省级专家库里随机抽取,确保与省人民医院无利害关系;包括法医代表;包括律师代表,由省司法厅推荐;同时,邀请你们三位家属代表作为观察员,全程监督调查过程!调查组的所有会议、资料审阅、专家讨论,除非涉及患者隐私,否则必须对你们公开!”
这番话一出,不仅家属代表愣住了,连钱忠林和李副主任也吃了一惊。
让家属全程参与监督?
这几乎是打破了医疗纠纷处理的常规!
“林……林省长,这……这符合规定吗?”钱忠林忍不住问。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杰看着他,“解决问题的规定,就是要把问题公平公正公开地解决好!如果原来的规定不能让群众信服,那我们就要改进规定!这件事,我亲自盯着,调查组三天内必须成立并启动工作,一周内给我初步调查报告!”
他再次看着几位家属,郑重的说:“这是我的承诺。如果最终调查结果,证明医院存在过错,该承担的责任,绝对跑不掉!如果确实属于难以防范的意外,也请你们相信科学,节哀顺变。无论结果如何,我保证给你们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你们看,这样处理,行不行?”
王老太太和她女儿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据说是王小军的舅舅,三人低声商量了几句。
王老太太抹了把眼泪,看着林杰:“林省长,我们……我们就是想要个明白!要是真像您说的,能让我们看着查,能查个清楚,我们……我们信您!”
“好!”林杰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具体的细节,卫健委和医院的同志,现在就和家长代表初步沟通,把调查组的章程、权利和义务明确下来。”
他站起身,对钱忠林和李副主任交代:“安抚好其他家属,做好解释工作。这件事,既要对生命负责,也要还医院清白,更要给社会一个交代!”
处理完医院这边,林杰走出会议室,杨震的电话正好打了进来。
“林省长,‘黑皮’开口了!他交代是姚百万手下的头号打手刀疤让他带人闹事的,目的是把您拖在医院,制造混乱,最好能引发冲突。他们还有个后备计划,如果闹事不成,就找人在网上发帖,歪曲今天的事情,说您粗暴对待患者家属,官威十足。”
“网上的动向盯紧点。”林杰一边走向专车,一边吩咐,“刀疤人呢?”
“根据‘黑皮’提供的线索,我们的人已经锁定刀疤藏在南郊的一个物流仓库里,正准备实施抓捕!”
“务必拿下!要活的,要口供!”林杰沉声道,“姚百万在境外,国内的链条必须彻底斩断,把他这些爪牙一个一个拔掉,看他还能遥控到几时!”
“明白!”
坐进车里,林杰揉了揉眉心。
医院这边的危机暂时化解,但舆论战场和针对姚百万的收网行动才刚刚开始。
他拿出手机,看到几条未读信息,是省政府办公厅发来的日常工作通报,还有两条是钱卫东副省长关于其他工作的请示——在他被调查期间,钱卫东似乎很自然地接手了许多原本属于他的工作范畴。
林杰冷笑一下,没有回复。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杨震那边尽快取得突破性进展。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显示是北京。
林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男声:“林杰同志吗?我是老谢,谢知远啊。”
谢知远?林杰脑海中迅速搜索,是国家发改委的一位司长,之前在国家医保局工作时,因为项目审批和资金安排打过几次交道,算是认识,但交情不深。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谢司长,您好。”林杰语气保持客气,心中警惕起来。
“呵呵,没打扰你工作吧?”谢知远笑声爽朗,“听说你到了河洛,干得风生水起啊,尤其是那个‘母婴安全计划’,搞得很有特色,委里这边都有人注意到了。”
“谢司长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林杰心中疑窦丛生,对方绝不可能只是来夸他几句。
“诶,不要谦虚嘛。”谢知远话锋一转说,“我有个远房亲戚,也在河洛,叫刘明堂,在财政厅工作。他前几天跟我通电话,提到跟你之间可能有点小误会?明堂这个人啊,能力是有的,就是有时候脑筋转不过弯,不太会说话。要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点?找个机会,坐下来喝杯茶,把话说开就好了嘛。”
林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谢知远这是来做说客了?
而且是为了刘明堂!
刘明堂竟然能请动国家部委的一个实权司长出面说情,这背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是谢知远与姚百万有牵连,还是仅仅因为与刘明堂的亲戚关系?
一个部委司长,能量可不小,尤其是在项目审批和资金拨付上。
林杰心中念头急转,嘴上却应付着:“谢司长言重了。我和刘厅长之间就是正常的工作往来,没什么误会。至于喝茶,最近调查组的工作还没结束,我这边也不方便,等事情清楚了再说吧。”
谢知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又笑了起来:“呵呵,理解,理解。河洛那边的情况……确实有点复杂。那你先忙,有空来北京,我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林杰面色凝重。
谢知远这个电话,看似叙旧拉家常,实则施加的压力不小。
这更让他确信,刘明堂绝对是一条大鱼,而且可能牵扯到更上层、更复杂的关系网,甚至可能直指北京某些方面的利益。
对手的能量,超乎他的预估。
他必须更快,更准!
必须在对方反应过来,织成更严密的保护网之前,撕开突破口!
他再次拨通杨震的电话:
“杨队,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撬开刀疤的嘴,拿到指向刘明堂和姚百万的直接证据!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他们背后的人了,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