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刺透肌肤，扎进骨髓。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浮沉，时而能感受到身体被海浪推搡着撞击在坚硬的礁石上，带来钝痛；时而又仿佛沉入绝对寂静的海底，只有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苏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傅斯年再也找不到她，再也无法掌控她。
这个念头如同诱人的毒药，让她几乎要放弃挣扎，任由意识沉沦。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持续的热流，忽然从左手手腕处蔓延开来。那热量并不强烈，却像暗夜里唯一的光，固执地对抗着周身的严寒，一点点唤回她涣散的神智。
是……那个运动手环？
“Z”给的……“深潜”协议？
求生的本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激活，她猛地睁开眼，呛入一口咸涩的海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暴雨依旧滂沱，狂风卷着巨浪，发出骇人的咆哮。她依旧卡在那个狭窄的礁石缝隙里，下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只有上半身勉强靠在湿滑的岩石上。浑身湿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左手腕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锚点。
她不能死。
傅斯年想抓她回去，像禁锢一只金丝雀一样把她关回笼子里。“Z”的目的不明，但至少此刻，这手腕上的暖意给了她一丝生机。
她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回到傅斯年身边，而是为了真正地、彻底地摆脱他！
咬紧牙关，她开始尝试移动僵硬的身体。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冻僵的肌肉，带来钻心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身后的礁石，寻找任何可以借力攀爬的点。
就在她艰难地试图将自己从海水中完全脱离出来时，远处，穿透风雨声，传来了隐约的、却是她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引擎的轰鸣声！不止一艘！
她猛地抬头，心脏骤停。
只见漆黑的海面上，出现了数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划破雨幕，正朝着鹭岛的方向疾驰而来！那是性能极佳的搜救艇，甚至可能还有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在上空盘旋！
傅斯年！他来了！这么快！
光柱开始扫视岛屿和附近的海面，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扩音器里传来的、被风雨扭曲却依旧能辨认出的呼喊声：
“苏晚——！”
“苏小姐——！”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焦灼与强势。
苏晚屏住呼吸，将身体死死地缩进礁石缝隙的最深处，恨不得自己能融入这冰冷的岩石。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恐惧的泪水。
完了。他找到这里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快的速度，他几乎是倾巢而出！
一艘搜救艇似乎发现了她藏身这片礁石区的异常，调整方向，亮得刺眼的光柱开始仔细地扫过每一块礁石。光线几次从她藏身的缝隙前掠过，最近的一次，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光芒的温度。
她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被发现的命运。
然而，预料中的呼喊和抓捕并没有到来。
那艘搜救艇的光柱在附近徘徊了几圈后，竟然缓缓移开了，朝着岛屿的另一侧驶去。紧接着，其他几艘艇和上空直升机的搜索重点也似乎转移了方向。
怎么回事？
他们明明已经搜得很近了，为什么没有发现她？
苏晚心中惊疑不定。是风雨太大影响了视线？还是……她下意识地摸向左手腕，那个依旧散发着微弱热量的手环。
是“深潜”协议？它不仅仅能提供热量，还能……干扰搜索？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Z”到底是什么人？他给她的东西，竟然能对抗傅斯年带来的、显然是顶尖的搜救团队？
没时间细想，这是机会！
趁着搜索力量被引开的空隙，苏晚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礁石湿滑，几次险些脱手坠落，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终于爬到了礁石群的顶端。
这里视野稍好，但也更加暴露。她伏低身体，警惕地观察着。
海面上，傅斯年的搜救队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岛屿另一侧和更远的海域反复搜寻，光柱交错，却始终偏离她所在的正确方向。扩音器里傅斯年的声音变得更加焦躁，甚至带上了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恐慌？
“找！给我一寸一寸地找！她一定在这附近！”他的声音透过风雨传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边缘感。
苏晚的心揪了一下，但随即被更冷的寒意覆盖。他现在知道着急了？知道害怕了？当初把她逼到跳海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山顶虽然暂时安全，但天亮之后，或者等傅斯年冷静下来，扩大搜索范围，她迟早会被发现。
她的目光投向岛屿的深处。那里怪石嶙峋，植被虽然稀疏，但或许能找到可以藏身的洞穴，或者……其他出路。
深吸一口气，她借着风雨和夜色的掩护，像一只受伤却警惕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礁石，朝着岛屿黑暗的腹地潜行而去。
……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最大的那艘搜救艇上，傅斯年一把揪住搜救队长的衣领，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热成像没有信号！生命探测仪受到强烈干扰！连狗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你告诉我，一个大活人，跳海不到两个小时，能凭空消失吗？！”
搜救队长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傅、傅总……这片海域情况复杂，礁石区磁场异常，加上暴雨天气，设备确实……”
“我不要听借口！”傅斯年猛地松开他，胸膛剧烈起伏，“她一定还活着！一定就在这个岛上！给我找！用手挖也得把她找出来！”
他转身，狠狠一拳砸在船舷上，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当他听到她跳海失踪的消息时，那种瞬间席卷而来的、几乎将他理智彻底摧毁的恐慌，比他面对任何商业对手、任何危机时都要强烈千万倍。
他不能失去她。
绝不。
林峰撑着伞上前，低声道：“傅总，顾少那边传来消息了。”
傅斯年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说！”
“顾少说，他什么都没招，对方似乎也不是冲着他来的，更像是……借他这件事，把水搅浑，吸引您的注意力。”林峰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另外，我们查到那艘干扰我们的货轮，注册地在海外，背景很干净，但它的航行路线……很蹊跷，像是在那片海域徘徊了很久，似乎在等待什么。”
傅斯年眸色深沉如墨。
吸引他的注意力？等待？
这一切，难道都是冲着他来的？而苏晚，只是被卷入其中的棋子？还是说……苏晚的逃离本身，就是这盘棋的一部分？
他想起了苏晚那次打来的电话，想起了她超乎寻常的反追踪能力，想起了那个至今查不到来源的、给她送照片和音频的“鸭舌帽”……
他的晚晚，似乎藏着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的暴怒和恐惧之外，又添了一层冰冷的寒意。
“加派人手，封锁这片海域所有出口。”傅斯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活要见人，死要……我必须见到她！”
“那顾少那边……”
“让他再待几天。”傅斯年眼神冰冷，“对方想演戏，我就陪他们演到底。看看最后，是谁唱不下去！”
他抬头，望向漆黑一片、如同噬人巨兽般的鹭岛，雨水冲刷着他的脸，眼神却逐渐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算计，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着更加危险的暗流。
晚晚，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背后站着谁，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
鹭岛腹地，苏晚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浅小的洞穴，勉强能够遮风挡雨。洞穴里有积水，但总比直接暴露在暴雨中好。
她蜷缩在洞穴最里面，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手腕上的暖意似乎比之前更微弱了一些，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外面，搜救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但并未停止。傅斯年显然没有放弃。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个进过水、但似乎经过特殊防水处理的卫星通讯器。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她和“Z”失去了联系。
现在，她真正是孤身一人了。被困在这座荒岛，前有傅斯年布下的天罗地网，后有神秘莫测、意图不明的“Z”，而她，对眼前的困局一无所知。
疲惫和寒冷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就在她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候，洞穴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滚落的声音。
苏晚瞬间惊醒，全身汗毛倒竖！
这个洞穴还有别人？！
是岛上的动物？还是……傅斯年的人已经搜到这里了？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脏狂跳，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动静。
黑暗中，似乎有脚步声，非常轻，非常缓，正在朝着她藏身的方向靠近。
一只手，从她身后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