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像被裁成细条的金箔，在会议桌的玻璃面上切割出几道明亮的光痕，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何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角，纸张边缘已经被反复翻阅得有些发卷。那份调查报告她已经看了不下十遍，每一个数据、每一行记录都烂熟于心，但每次看到最后一页，总觉得像缺了一块的拼图，差了最关键的那一点。
江生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拎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空气中立刻弥漫开浓郁的焦香。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白色的杯底恰好压住了报告的最后一页——那页上印着林总与境外公司往来的资金流向图，红色的箭头像蜿蜒的蛇，指向一个个陌生的账户。
“调查组已经正式介入，刚才接到通知。”他低声说，拉开椅子坐下，“今天这会开完，不管他认不认，都得先停职接受调查。”
何时点点头，指尖在咖啡杯壁上轻轻划着圈，却没动那杯咖啡。她的目光落在文件边缘那枚暗红色的印章上，印章的颜色比其他文件上的略深，边缘有些模糊，像是盖章时用力过猛，油墨晕染开了一点。
“这个标记……”她喃喃自语，眉头微微蹙起，“我之前在哪儿见过，很熟悉。”
江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枚印章的图案是一只展翅的鹰，下面刻着一串字母和数字。他眉头微蹙：“你确定？”
“不是在公司的文件上。”她摇头，指尖轻轻点在印章上，“是在……一个完全不属于这里的地方，和工作无关的场景。”
江生没再问。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张他们在老会计家找到的旧照片，照片上那个站在林总身边的年轻女孩，脖子上戴着的吊坠，图案和这枚印章惊人地相似，像是某种身份的暗号，藏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几位穿着制服的调查组成员陆续走进来，表情严肃。林总最后一个走进来，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平静得像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例会，而不是作为被调查对象接受质询。
“林总。”调查组负责人率先开口，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我们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包括资金往来记录和加密通话记录，希望您能配合说明情况。”
林总慢悠悠地坐下，端起桌上一杯早就凉透的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放下杯子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是调查，那就查吧。”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语气坦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问心无愧。”
这句话让会议室的空气凝滞了几秒，连空调的嗡鸣都仿佛消失了。何时紧盯着他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忽然发现他放在桌下的右手手指在轻轻敲打膝盖，节奏均匀而规律，像是在传递某种密码。
江生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眼神示意她别声张。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林总始终镇定自若，对调查组提出的问题要么避重就轻，要么以“工作需要”搪塞，甚至对部分关键证据表示“可能被人篡改”，并反问调查组成员：“在没有第三方公证的情况下，你们能百分百证明这些文件不是伪造的吗？”
调查组没有当场给出结论。会议结束时，林总依旧从容地整理好文件，起身离开，经过何时和江生身边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何时站在会议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身笔挺的西装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他早有准备，这些证据根本打不倒他。”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挫败。
“不止是准备。”江生站在她身边，目光沉沉地望着走廊，“他像是在等我们走到这一步，等我们把这些‘证据’摆出来。”
他们回到办公室时，已是下午。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何时打开电脑，调出那份资金流向图，将那枚印章的位置放大到最大，像素块有些模糊，但图案依然清晰。
“这个标记……”她喃喃道，指尖在屏幕上勾勒着鹰的轮廓，“它不像是普通的公司印章，更像是某种徽章。”
江生凑近屏幕，忽然眼神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不是章，你看下面的字母和数字，是‘Nc-739’——这是某种机构的编号，我在之前接触的涉密项目里见过类似的格式。”
他们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意识到什么，心脏猛地一跳。
“得立刻查这个机构的背景，‘Nc-739’到底代表什么。”她说，指尖有些发颤。
“但调查组已经接手，不会允许我们再插手调查，万一破坏了他们的流程……”江生皱眉，有些犹豫。
“那就换个方式，绕开他们。”她站起身，拿起包，“我去趟市档案馆，那里可能有早年的企业注册记录。”
江生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片刻后点头：“我陪你去，两个人更稳妥。”
档案馆位于城市另一端的老城区，是一座爬满爬山虎的灰色大楼，墙皮斑驳，透着年代感。他们特意避开高峰时段，傍晚时分才到达。何时递上申请表，工作人员扫了一眼“诺亚资本”的名字，又看了看他们的证件，将表格递回给她。
“抱歉，这个机构的档案属于涉密信息，不对外开放。”
“为什么？它不是注册在开曼群岛的投资公司吗？”何时追问。
“具体原因不清楚，上面有规定。”工作人员摇头，语气坚决。
她皱眉，正要再问，江生忽然开口，语气温和：“那能查到它和本市哪家公司有过合作记录吗？哪怕是十年前的也行。”
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最终还是摇头：“这个也不能查，系统里没有相关记录，应该是被屏蔽了。”
他们走出档案馆时，天已经黑透了。街边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暖黄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裂纹的人行道上。
“这不是普通的投资公司。”江生看着远处的路灯，声音低沉，“能让档案馆都列为涉密，它背后可能牵涉更深的利益链，甚至……”
“甚至和某些势力有关。”何时接过他的话，心里有些发凉，“那林总……他到底是谁的人？”
他们回到公司时，财经新闻已经炸开了锅。竞争对手鼎盛集团发布了一份声明，称“林总与诺亚资本的往来是正常的跨境业务合作，旨在推动行业技术交流”，并反过来指责他们公司“为了商业竞争，恶意抹黑同行高管”。
公司内部也开始有了风言风语，茶水间里总能听到窃窃私语，有人说林总是被冤枉的，真正有问题的是何时和江生，“说不定是收了鼎盛的好处，故意栽赃陷害”。
“他们想转移视线，把水搅浑。”江生看着内部群里的匿名消息，冷笑一声。
“但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心虚。”何时打开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他们偷偷备份的所有证据，“明天的新闻发布会，就是我们的机会。”
第二天，公司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调查进展。何时和江生作为关键证人出席，坐在主席台的侧位。现场闪光灯不断，记者们举着话筒，像一片黑色的森林，争先恐后地提问，声音嘈杂得像沸腾的水。
“请问，你们如何证明提交的证据没有被篡改？”
“有消息称你们与鼎盛集团某位高管有私人恩怨，这是否影响了调查的公正性？”
“林总坚称自己无辜，你们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参与洗钱吗？”
江生接过话筒，声音平稳而清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我们提交的所有证据，都经过第三方审计机构和技术部门双重核实。资金流向有银行流水佐证，通话记录有基站定位匹配，会议纪要附有原始录音——每一份都有据可查，随时可以接受公开核验。”
“至于林总是否被冤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记者，“截至目前，他从未对任何一项具体指控做出正面回应，只是反复强调‘无辜’。”
记者们一阵骚动，快门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请问，”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突然站起来，手里的话筒举得很高，“你们提到的境外公司‘诺亚资本’，是否与几年前涉嫌非法资金运作的‘星辰集团’有关联？我注意到两者的标识有相似之处。”
江生和何时对视一眼，这个名字他们从未听过。
“我们目前没有掌握这一信息，无法回应。”江生坦诚道。
发布会结束后，他们回到公司。出乎意料的是，老员工们对他们的态度明显改观，不再是之前的回避和警惕，有人甚至主动过来拍江生的肩膀。
“你们做得不错，早该查查林总了。”一位资深项目组长说，他负责过公司早期的几个重点项目，“他这几年提拔得太快，很多老员工都觉得不对劲。”
“谢谢支持。”江生微笑着点头。
“对了，”那位组长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你们刚才提到的‘星辰集团’和那个标记，我好像有点印象。”
“哦？”何时立刻来了精神，“您知道什么？”
“我们六年前做过一个新能源合作项目，合作方就是星辰集团。”他回忆道，“当时负责对接的是一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很能干，思路清晰，就是话不多。不过项目结束后没多久，她就突然离开了，再也没见过。”
“女孩？”何时追问，心跳不由得加快。
“是的，长得挺清秀，总穿一身白衬衫。”组长点头，“当时觉得她太年轻，不太放心，结果合作下来发现她比很多老员工都靠谱。”
“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带个‘宁’字。”组长皱着眉努力回忆，“但她的工牌上，有一个特殊的标记，就是一只展翅的鹰，和你们刚才发布会提到的很像。”
何时的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屏住呼吸。
“您能带我们去看看当年的项目资料吗？对接人员名单应该会有记录。”
“可以，不过那些资料早就归档到旧档案室了，得找管理员拿钥匙。”组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跟着组长来到位于地下一层的旧档案室，这里存放着公司十年前的项目记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管理员找出当年的项目档案，厚厚的一沓，用牛皮纸袋装着。一份泛黄的对接人员名单上，在“星辰集团”那一栏，果然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林晓宁。”
名字旁边，赫然印着那个熟悉的鹰形标记，下面同样有一行小字：“Nc-739”。
何时盯着那行字，久久没有说话，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这就是照片上的女孩，林总身边的那个女孩，她果然和这一切有关。
“这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江生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个名字，神色复杂：“她不是普通人，从六年前就开始布局，她和这个局，早就有深度关联。”
“那她为什么会被拍下来？和林总是什么关系？”她转过身，目光急切，“她到底是谁？是林总的女儿，还是……”
江生没有回答。他翻开那份项目记录，指尖在纸页上快速滑动，忽然在最后一页的备注栏里看到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
“对接负责人：林晓宁，已于项目结束后调往总部，去向：境外。”
“总部？”何时凑过去看，“哪个总部？星辰集团的总部吗？”
他摇头，眼神凝重：“不管是哪个总部，我们都得查清楚。林晓宁，她很可能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他们走出档案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公司大楼的灯光一层层熄灭，只剩下他们所在的办公楼层还亮着一盏灯，像黑夜里的一座孤岛。
何时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车灯汇成两条明亮的河，蜿蜒着伸向远方。江生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让她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们会找到答案的，不管她藏在什么地方。”他说，语气坚定。
她点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远处的夜色里，仿佛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而那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迟早会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