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地级市像被倒扣在蒸笼里,柏油路蒸腾着扭曲的热浪,连蝉鸣都透着几分焦躁。鼎盛集团总部大楼前的广场上,几棵香樟树蔫头耷脑地垂着叶子,树荫下却挤满了人——二十多个穿着黑色t恤的壮汉,胸前印着“诚信讨债”的白色字样,正围着大楼转圈圈,手里的扩音器反复嘶吼:“林晟还钱!欠债不还,天打雷劈!”
扩音器的声波撞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耳的回响,穿透十五楼董事长办公室的隔音门,钻进林晟的耳朵里。他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烟灰落在价值百万的紫檀木笔筒上,留下一道焦黑的印记。
“林总,法院的传票。”秘书小陈脸色惨白地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的声音发颤,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楼下的壮汉,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还有,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电话,说如果我们再不回应,下周就会强制执行冻结城东地王的土地使用权。”
林晟一把夺过传票,粗暴地撕开信封。“民间借贷纠纷”几个黑体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原告栏里“宏图投资有限公司”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他的心脏——这正是给他放2亿高利贷的那家公司,月息5%,年化60%,如今连本带利滚到了1.1亿,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群吸血鬼!”林晟将传票狠狠摔在办公桌上,纸张散落一地。他站起身,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办公室的装修依旧奢华,墙上挂着的“滨江地块溢价50%”的海报早已蒙上灰尘,角落里摆放的玉佛摆件,正是当年送给国土局局长的那尊复制品,如今佛像的嘴角似乎也挂着一丝嘲讽。
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走投无路去借高利贷的场景。宏图投资的老板马彪,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坐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冷笑一声:“林总,想借2亿救急可以,月息5%,到期不还,利息翻倍,或者——”马彪的目光扫过林晟的家人照片,“你女儿在加拿大读书,听说学校很不错啊。”
林晟当时只觉得屈辱,却别无选择。文旅城停工,业主上访,信托公司起诉,银行断贷,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高利贷这根救命稻草,哪怕知道这稻草下藏着锋利的刀刃。如今,刀刃终于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
“林总,马彪的电话,要不要接?”小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
林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接过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马总,有事好商量,能不能再宽限几个月?”
“宽限?”电话那头传来马彪嚣张的笑声,带着电流的杂音,“林总,当初借钱的时候,你可是拍着胸脯说三个月内肯定还。现在到期了,你跟我说宽限?我告诉你,今天之内,要么还钱,要么我就带着人去你女儿的学校‘拜访’一下,让她看看她爸爸是怎么欠债不还的!”
“你敢!”林晟的声音瞬间拔高,眼里布满血丝,“马彪,你别太过分!”
“过分?我告诉你什么叫过分!”马彪的声音陡然变得凶狠,“我已经让兄弟们去你家了,你老婆虽然不在家,但你父母还在吧?要是今天见不到钱,我就让你父母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林晟的心猛地一沉,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他强忍着愤怒和恐惧,咬牙说道:“马总,我再给你凑1000万,剩下的1亿,我写欠条,年化利率我给你涨到80%,行不行?”
“80%?”马彪沉吟了一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行,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一个月内必须还清,否则,我不仅要你的城东地王,还要你的命!”
电话挂断,林晟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知道,马彪说得出做得到,这些放高利贷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加拿大的电话,想听听女儿的声音,却只听到冰冷的忙音——他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妻子和女儿了,海外资产被冻结,她们在加拿大的生活也一定很艰难。
“林总,不好了!”小陈再次冲进来,脸色比之前更白,“楼下的人开始砸大门了,保安拦不住,他们还说要冲上来找你!”
林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下看。只见马彪带着几个壮汉,正用钢管砸着集团总部的玻璃大门,玻璃碎片四溅,门口的保安缩在一旁,不敢上前阻拦。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群疯子!”林晟咬着牙,心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急切地说道:“王局长,我是林晟,能不能帮我个忙?有人在我公司闹事,还威胁我的家人……”
“林总,不是我不帮你。”电话那头的王局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现在你的情况很麻烦,纪委已经在调查你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无能为力。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王局长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晟颓然放下手机,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知道,自己之前的违规操作,行贿、Ipo造假、重复抵押,这些事情早晚会暴露。如今,墙倒众人推,没有人愿意再帮他。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地级市招商会上,盯着滨江地块,意气风发地说“330新政要救市,一年就能翻倍”;想起自己Ipo过会时,在庆功宴上放话“5年进全国top10”;想起自己在文旅城工地放烟花,畅想“2015年文旅城肯定卖爆”。那些曾经的豪言壮语,如今都变成了一个个笑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林总,法院的人来了,在会议室等你。”小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晟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他走进会议室,只见两个穿着法院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那里,表情严肃。
“林晟先生,这是强制执行通知书,请你签字。”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将一份文件推到林晟面前,语气冰冷,“由于你公司未能按时偿还宏图投资有限公司的借款,法院判决你公司偿还1.1亿借款及利息,现决定冻结你公司名下的城东地王土地使用权,并进行拍卖。”
林晟的手颤抖着,拿起笔,却迟迟不敢落下。城东地王,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当初以溢价200%拿下这块地,就是想借着330新政的东风,大赚一笔,挽回所有的损失。如今,这块地也要被拍卖了,他彻底一无所有了。
“林先生,请签字。”工作人员催促道。
林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带着一丝绝望。签完字,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坐在椅子上。
走出会议室,林晟看到马彪带着几个壮汉已经冲进了大楼,正朝着他的办公室走来。他知道,自己不能被马彪抓住。他迅速走进电梯,按下了地下停车场的按钮。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海外号码。
“喂,是我。”林晟的声音低沉,“帮我订一张今晚从香港飞往加拿大的机票,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电梯门打开,林晟迅速钻进自己的黑色奔驰车,发动汽车,朝着机场的方向驶去。车窗外,城市的街景飞速倒退,就像他这几年的人生,从巅峰跌入谷底,转瞬即逝。
他想起自己的会计曾经劝过他:“林总,高杠杆风险太大,我们还是稳一点吧。”他想起苏媚离开时对他说的话:“林总,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他想起女儿临走前哭着说:“爸爸,别做坏事了。”
如果当初听了他们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林晟的心里充满了悔恨。他曾经以为,只要有钱,就能拥有一切,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他拼命地追逐规模,追逐财富,却忘了风险,丢了底线,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路面上,泛起一片金色的光芒。林晟看着前方的道路,感觉一片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逃离,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去加拿大找妻子和女儿,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林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林晟,我是经侦队的张队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职务侵占、违规转移资产,现在正式对你进行逮捕。我们已经在机场布控,你跑不掉了。”
林晟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方向盘失控,汽车差点撞上护栏。他猛地踩下刹车,汽车停在路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抬头看向后视镜,只见几辆警车正朝着他的方向驶来,警灯闪烁,警笛长鸣,划破了宁静的黄昏。
林晟知道,自己的逃亡之路,到此结束了。他推开车门,走下车,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警车,心里一片空白。曾经的辉煌与疯狂,如今都化为泡影,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滨江项目顶楼放烟花,喊着“明年冲全国top50”;想起自己在Ipo庆功宴上,意气风发地接受员工的欢呼;想起自己拿着1997年的字条,在地产峰会上反驳陈启棠的场景。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最终定格在女儿哭泣的脸上。
“爸爸,我不要海外房子,我要你回来。”女儿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让他泪流满面。
他缓缓举起双手,迎接他的,是冰冷的手铐和法律的制裁。远处的城东地王,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贪婪与疯狂的悲剧。而这悲剧的代价,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