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国际机场的深夜，被一片冷白的灯光笼罩。值机大厅里人影稀疏，免税店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零星的脚步，广播里中英文交替的登机提示，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空气里的寂静。林晟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领口高高竖起，遮住了大半个脸颊，鼻梁上的墨镜压得很低，却挡不住眼底翻涌的慌乱。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飞往加拿大温哥华的机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机票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侥幸。
这是他精心策划了三个月的“退路”。从偷偷将妻子和女儿送往温哥华，到注册海外家族信托转移最后1亿资产；从伪造“海外采购建材”的合同套取Ipo募资，到用高利贷勉强维持文旅城的复工假象，每一步都踩着法律的红线，也踩着无数业主的血汗。他总以为自己能跑得掉——在这个资本自由流动的城市，只要登上飞机，越过海岸线，那些烂尾的项目、巨额的债务、违法的证据，就都能被太平洋的海水冲刷干净，他能在异国他乡，用转移的资产继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先生，请摘下墨镜，出示您的护照和签证。”值机柜台后，工作人员的声音平静无波。
林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证件。护照上的照片里，他笑得意气风发，那是鼎盛Ipo敲钟时拍的，彼时他还是媒体追捧的“青年企业家”，是无数人眼中的“造富神话”。而现在，他像一只惊弓之鸟，怕被人认出，怕被人拦下，怕这最后的逃生通道被堵死。
工作人员仔细核对着证件信息，林晟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大厅入口。那里灯火通明，几个穿着便衣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的旅客。他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机票塞进风衣内袋，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那里面存着妻子的号码，只要登上飞机，他就能和家人团聚，就能彻底摆脱这一切。
“证件没问题，先生。”工作人员将护照和登机牌递还给她，“您的行李已经托运，登机口c23，还有40分钟开始登机。”
林晟接过证件，说了声“谢谢”，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转身快步走向安检口，脚步急促却刻意保持着平稳，风衣的下摆被风带起，露出里面昂贵的皮鞋，鞋面上还沾着一点未清理干净的水泥灰——那是昨天去文旅城工地“演戏”时沾上的，为了让复工的假象更逼真，他甚至亲自扛了一袋水泥，对着镜头微笑。
安检口的队伍不长，林晟排在最后一个，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他想起三个月前，妻子带着女儿离开时，女儿拉着他的衣角，哭着说：“爸爸，别做坏事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他当时摸了摸女儿的头，说：“爸爸是为了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等爸爸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加拿大找你们。”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他所谓的“更好的生活”，不过是用无数人的绝望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
他想起那些维权的业主——那个用毕生积蓄买了文旅城商铺、差点跳楼的老人，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哭着求他“还我养老钱”；想起李建国，那个被他坑得倾家荡产的建材商，曾经拍着胸脯说“信你最后一次”，最后却只能拿着10套无人问津的商铺抵债；想起苏媚，那个被他当作公关工具的艺术团团长，离开时眼神里的决绝和厌恶。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让他一阵心悸。
“先生，请将身上的金属物品、手机、钱包取出，放入安检筐。”安检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晟深吸一口气，将口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手机屏幕亮着，屏保是女儿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儿笑得天真烂漫，手里拿着他送的芭比娃娃。他的眼眶一热，赶紧别过头，将手机放进筐里。
安检门发出“嘀嘀”的声响，林晟穿过安检门，安检员示意他停下，用探测器在他身上扫过。探测器在他风衣内袋处停下，发出持续的警报声。
“先生，请出示内袋里的物品。”安检员的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林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那里面除了机票，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他最后转移的500万现金。他犹豫了一下，缓缓掏出机票和银行卡，手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大厅入口的那几个便衣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亮出证件，声音低沉而有力：“林晟先生，我们是内地经侦总队的，你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职务侵占、违规转移资产，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手里的机票和银行卡“啪”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警察，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大脑一片空白，那些精心策划的逃跑计划，那些对未来的幻想，那些对家人的承诺，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泡影。
“不……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林晟，你们认错人了！”他猛地后退一步，想要挣脱，却被旁边的警察一把按住肩膀。那双手力大无穷，像铁钳一样钳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我们没有认错人。”为首的警察弯腰捡起地上的机票和银行卡，机票上的名字清晰地印着“林晟”，“鼎盛地产的董事长，林晟先生，我们已经跟踪你很久了。你涉嫌的犯罪事实，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包括你虚增营收、重复抵押资产、转移Ipo募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等，证据确凿，你就不要再狡辩了。”
林晟的脸色从惨白变得铁青，再从铁青变得灰败。他知道，警察既然能找到这里，就一定掌握了所有的证据——那些他以为藏得很好的虚增凭证，那些他偷偷转移资产的记录，那些他行贿的录音，或许还有苏媚手里的证据，李伟手里的光盘。他一直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能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自己早已一步步走进了法律的天罗地网。
“我没有……我只是想给家人留条后路，我没有想害任何人！”林晟的情绪突然失控，挣扎着想要挣脱警察的束缚，声音带着哭腔，“那些业主的钱，我本来是想还的，只要文旅城开盘，我就能回款，我就能还他们钱！”
“文旅城早就烂尾了，林先生。”警察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你用高息信托、Ipo造假堆起来的泡沫，早就破了。你转移的资产，我们已经依法冻结，包括你在加拿大的海外家族信托和房产。你所谓的‘后路’，不过是自欺欺人。”
“冻结了？”林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不可能……我明明已经转移了，怎么会被冻结？”
他想起自己为了转移资产，不惜伪造海外采购合同，将Ipo募资的5亿转入加拿大账户；想起自己偷偷将妻子的珠宝、房产全部变卖，换成现金存入海外信托；想起自己对妻子说“等我们在加拿大站稳脚跟，就再也不回来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警察架着林晟的胳膊，将他往大厅外走去。林晟的风衣滑落下来，露出里面昂贵的衬衫，领口的纽扣松开，显得狼狈不堪。过往的旅客纷纷侧目，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他曾经是众星捧月的“成功人士”，如今却成了人人唾弃的阶下囚，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走到大厅门口时，林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女儿”两个字。他挣扎着想要去接，却被警察按住了手。
“让我接个电话，求求你们，让我接个电话！”林晟哭着哀求，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那是我女儿，她还在加拿大等我，我要跟她说几句话！”
警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为首的警官。为首的警官点了点头，示意手下松开他的手。
林晟颤抖着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哽咽：“宝贝……”
“爸爸！”电话那头，女儿的哭声传来，带着浓浓的恐惧和思念，“妈妈说你要来了，你什么时候到啊？爸爸，我不想在加拿大，我想回家，我想你！”
林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女儿离开时，他答应过要陪她去迪士尼乐园，答应过要给她买最新的玩具，答应过要永远保护她。可现在，他不仅做不到这些承诺，还要让她承受父亲是罪犯的痛苦。
“宝贝，对不起……”林晟的声音泣不成声，“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妈妈……爸爸不能去加拿大找你了，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以后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要像爸爸一样……”
“爸爸，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能来？”女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妈妈说我们的房子被冻结了，钱也没有了，爸爸，你是不是做坏事了？爸爸，我不要房子，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我……”林晟想说什么，却被警察打断了。
“时间到了，林先生。”警察架着他的胳膊，强行将手机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挂断了电话。
“不！让我再跟女儿说几句！”林晟疯狂地挣扎着，想要夺回手机，却被警察死死按住。女儿的哭声还在他的耳边回响，“我不要房子，我只要你回来”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反复刺着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他被塞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机场的灯光和声音。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前排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警察身上透着一丝微光。林晟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想起自己的发家史——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县城小子，到身价数十亿的地产大亨，他靠着高杠杆、钻空子、踩红线，一路狂奔，以为自己能登上财富的顶峰，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他想起2011年那个冬天，他在地级市的招商会上，盯着滨江地块，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手里只有200万，却敢觊觎5亿的地王。他想起自己拍着胸脯对信托经理说“330新政要救市，一年就能翻倍”，想起自己重复抵押资产时的侥幸，想起自己Ipo敲钟时的意气风发。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是命运的宠儿，以为自己能战胜市场，战胜规则。可他忘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轿车驶离了机场，沿着高速公路疾驰。窗外的夜景飞速倒退，像他那些疯狂而短暂的岁月。林晟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女儿天真烂漫的笑脸，浮现出妻子失望的眼神，浮现出那些维权业主绝望的泪水。他终于明白，那些用贪婪和谎言堆砌起来的繁华，终究是镜花水月，而他所追求的“阶层跨越”，不过是一场自取灭亡的闹剧。
车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林晟的人生，却在这场疯狂的狂欢中，彻底坠入了深渊。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是漫长的刑期，是无尽的悔恨。他曾经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钱能给他和家人带来幸福。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比如自由，比如诚信，比如家人的陪伴。
只是，一切都晚了。
黑色的轿车驶进了内地的边境检查站，朝阳的光芒洒在车身上，像是给这场疯狂的落幕，打上了一个刺眼的句号。而远处的城市里，那些烂尾的楼盘还在矗立，那些被骗的业主还在等待，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还在疗伤。林晟的被捕，不是结束，而是这场房地产狂欢盛宴的开始——潮水退去，那些裸泳的人，终将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