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会展中心的穹顶,像一枚倒扣的巨蚌,将维多利亚港的海风与喧嚣轻轻隔绝。全球地产论坛的会标在主舞台的LEd屏上缓缓转动,鎏金的字体衬着落地窗外的碧海蓝天,竟生出几分肃穆的意味。
陈文博站在侧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那封塑封字条。纸面被岁月浸得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锐利,是父亲陈启棠三十多年前的手笔,寥寥数语,写着1997年那个风雨飘摇的夏天,一位老友破产前夜的泣血忠告:杠杆是索,地王是阱,唯稳者生。
此刻,论坛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恰到好处的激昂:“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恒基集团执行董事陈文博先生,为我们带来《一张字条与一个行业的生存法则》主题演讲!”
聚光灯骤然亮起,像一束追魂的光,将陈文博的身影牢牢钉在舞台中央。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台时,皮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竟像是叩击在无数房企掌舵人的心上。台下坐满了来自全球的地产巨擘与财经领袖,有人西装革履,神色倨傲;有人眉头紧锁,眼底藏着对行业变局的焦虑。陈文博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前排的几个空位上——那是主办方留给几家内地高杠杆房企的席位,直到开场,依旧空着。他想起昨夜父亲的电话,老人的声音隔着千里洋面,依旧沉稳如钟:“文博,把字条的故事讲清楚,不是为了炫耀恒基的远见,是为了让更多人少走弯路。”
掌声渐歇,陈文博抬手,示意工作人员将身后的大屏幕切换。一张放大的字条照片出现在众人眼前,泛黄的纸页,苍劲的字迹,甚至连纸边的一道折痕都清晰可见。台下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各位同仁,”陈文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今天我站在这里,不谈恒基的千亿资产,不谈我们在伦敦金丝雀码头的写字楼,也不谈悉尼情人港的商业综合体。我只想和大家分享一张字条,一张改变了恒基命运,也让我们家族三代人奉为圭臬的字条。”
他顿了顿,指尖在麦克风上轻轻一点,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变成了1997年香港街头的老照片。拥挤的街道上,满是抛售房产的传单,曾经炙手可热的楼盘广告被雨水泡得模糊,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蹲在街角,烟头扔了一地。
“1997年,香港楼市泡沫破裂,无数房企一夜倾覆。我的父亲陈启棠,当时还是恒基的一名普通经理,他的一位老友,靠着高杠杆拿了三块地王,本想趁势登顶,却被突如其来的风暴砸得粉身碎骨。破产前夜,那位老友找到我父亲,留下了这张字条。”陈文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唏嘘,“他说,‘文博他爹,我这辈子,错就错在把杠杆当成了登天的梯,把地王当成了传世的宝。你记住,做地产,不是比谁跑得更快,是比谁走得更稳。’”
台下静得落针可闻。陈文博看见前排一位来自美国的房企总裁,正微微颔首,若有所思。他继续说道:“从那天起,这张字条就被父亲收进了恒基的保险柜。2011年,内地楼市掀起‘去库存’的热潮,高息信托满天飞,地王频出,整个行业都陷入了‘杠杆狂欢’。当时,恒基的很多高管都劝父亲,趁势加码内地市场,捞一笔快钱。”
他抬手,屏幕上出现了两组对比鲜明的数据。左边是恒基2011-2015年的资产负债率曲线,始终平稳地徘徊在25%以下;右边是同期内地十家高杠杆房企的负债率曲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路飙升至90%以上,最终在2015年陡然坠落,变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水平线——破产清算。
“父亲没有动摇。”陈文博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他把这张字条挂在恒基香港总部的会议室,要求所有高管每天上班前都要看一眼。我们制定了三条铁律,后来被大家称为‘字条原则’:第一,负债率永远不超过25%;第二,自有资金占比不低于60%;第三,绝不触碰地王项目,不参与高杠杆游戏。”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这一次,比开场时的礼节性鼓掌要真诚得多。陈文博看见一位内地房企的董事长,正拿出笔记本,奋笔疾书。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2013年,内地房企鑫源地产破产,负债80亿;2014年,宏图地产美元债违约,老板跑路;2015年,远大地产因地王资金链断裂,轰然倒塌……这三年里,恒基做了什么?我们抛售了内地非核心资产,将资金转向伦敦、悉尼的优质物业;我们坚守商业地产的租金收益,拒绝了所有高息信托的诱惑;我们甚至主动将内地业务占比从30%降至5%,只为避开那场疯狂的盛宴。”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笃定:“有人说我们保守,说我们错失了风口。但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什么是风口?风口不是让你赌上全部身家的陷阱,风口是让你看清趋势,守住底线的契机。当别人在为地王欢呼时,我们在计算库存去化周期;当别人在挪用募资填补窟窿时,我们在收着稳定的租金;当别人在机场被经侦带走时,我们的员工正陪着家人在维多利亚港看烟花。”
大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是恒基全球资产分布的地图。香港、伦敦、悉尼的地标建筑被一一标注,每一个标注旁,都写着醒目的“租金年化收益5%”。而内地的版图上,只有上海的一座写字楼,像一颗安静的明珠,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这就是稳健的力量。”陈文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恒基没有成为规模最大的房企,但我们成为了最稳健的房企。我们的租金收益连续五年保持稳定增长,我们的股价在楼市动荡期逆市上扬,我们的家族三代人,得以安安稳稳地守着这份家业,看着子孙后代茁壮成长。”
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取出那张塑封的字条,高高举起。聚光灯打在字条上,泛黄的纸页在灯光下竟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各位同仁,”陈文博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恳切,“今天,我把这张字条带到这里,不是为了标榜恒基的英明,是为了提醒大家——房地产行业,从来不是一个赌徒的乐园。杠杆可以撬动财富,但也可以撬动毁灭;地王可以带来一时的风光,但也可以带来一世的灾难。”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甚至有人站起身来,用力鼓掌。陈文博看见那位内地房企的董事长,眼眶微微泛红。他知道,那是后怕,也是醒悟。
主持人走上台,紧紧握住陈文博的手,声音激动:“陈先生的演讲,让我们受益匪浅!据我所知,已有超过一百家全球地产公司,开始采用‘字条原则’作为投资标准。这张小小的字条,正在改变一个行业的投资逻辑!”
陈文博微笑着点头,将字条小心翼翼地收回内袋。他走下台时,海风从敞开的落地窗飘进来,带着淡淡的咸腥味。他看见父亲陈启棠的身影,正站在会场外的走廊上,朝着他挥手。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手里却依旧攥着一张一模一样的字条复制品。
“爸。”陈文博快步走上前,轻声喊道。
陈启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会场里那些热烈鼓掌的人群,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文博,我们没有白来。”
陈文博点点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他想起二十年前,父亲带着他站在香港的街头,看着那些破产的房企老板蹲在街角抽烟。那时,他还不懂父亲眼里的沉重。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张泛黄的字条上,写的哪里是生意经,那是一个家族的生存智慧,是一个行业的清醒剂。
夕阳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维多利亚港,轮船的汽笛声悠扬响起,像是在为这场关于“稳”与“狂”的对话,奏响一曲悠长的尾音。陈文博低头,再次摸了摸内袋里的字条,指尖传来纸页粗糙的触感,那触感里,藏着一个行业的过去,也藏着无数房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