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之刃”号内部,时间以绝对的精确流逝。林卫东——或者说,墨衡长老那具布满诡异灰色纹路、生机彻底断绝的躯壳,被安置在一个完全由秩序符文禁锢的透明维生舱内。肃正官站在舱外,电子眼冷漠地扫描着每一寸数据。
“生命活动:零。意识波动:零。能量反应:低于探测阈值。”冰冷的电子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响,“初步结论:目标个体林卫东,意识已于维度冲击及力量反噬中彻底湮灭。现存载体为无价值生物残骸,残留微量未知秩序污染(指向青柏的追踪道标)及高维混沌变量残余辐射(指向原初之味)。”
报告生成,上传至“秩序仲裁庭”。在“戒律条约”的逻辑中,一个失去意识、无法提供情报、且存在潜在污染风险的个体,已不具备“秩序协作者”价值,甚至本身就成了需要被“净化”的隐患。
肃正官的金属手指悬停在控制台的一个暗紫色按钮上方——那是启动“分子级分解净化”程序的指令。只需确认,墨衡的躯壳,连同其内部可能残存的任何林卫东的痕迹,都将被从物理和能量层面彻底抹除。
然而,就在指令即将下达的瞬间,肃正官的运算核心中,一个极其微小的、源于之前林卫东以“味道真意”引动秩序力场涟漪的异常数据片段,如同幽灵般闪过。这不符合《基本法》定义的“混沌变量”标准,也非已知的任何“秩序参数”。它是一个……“未定义变量”。
对于追求绝对秩序的“戒律条约”而言,“未定义”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研究、被归类、最终被“定义”的对象。彻底净化,意味着这唯一的“未定义变量”样本将彻底消失。
肃正官的电子眼微微闪烁,悬停的手指移开。他下达了新的指令:“目标载体暂定编号:Ud-01(未定义-01)。转入深层静滞封存。启动最高级别监控及隔离协议。等待仲裁庭最终裁决。”
维生舱被更复杂的秩序锁链缠绕,沉入舰船最底层的绝对静滞库中。在那里,时间与空间都被压制到近乎停滞。
而在那具死寂躯壳的深处,在那枚与灵魂绑定、同样黯淡无光的“时光源种”最核心处,一点被“余烬”意境包裹的、林卫东的真灵,正处在一种超越生死的绝对沉寂之中。没有思考,没有感知,只有一丝源自“原初之味”的、混沌的“存在”本质,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维持着最基础的不灭特性。
他仿佛沉入了万物诞生之前的“奇点”,又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味道”本身的冬眠。
就在林卫东于秩序囚笼中沉寂的同时,遥远的、位于宇宙某个难以描述维度的“饕餮王座”,正迎来它新的“主人”。
这里并非实体星球,而是一个由纯粹“食欲”与“虚无”概念构成的诡异次元。空间的背景是不断蠕动、仿佛由亿万种扭曲味觉信号构成的混沌之海,而在“海面”之上,悬浮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形似某种远古祭祀器皿、却又布满无数吸盘状孔洞的暗影——那便是“饕餮王座”的本体。
青柏的身影,出现在王座之前。他依旧保持着半星辰半死寂的诡异形态,但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却透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满足。他伸出双手,感受着王座散发出的、吞噬一切“味道”、归于终极“空虚”的恐怖力量。
“多么……完美的‘空虚’……”他陶醉地低语,“只有如此极致的‘无’,才能承载我即将创造的、唯一的‘有’!”
他开始了自己的“盛宴”。
首先被“献祭”的,是那些在之前动乱中被捕获的、来自不同星域的“美食家”残党,以及一些拥有独特味道文明的俘虏。他们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到王座之下,王座上的吸盘孔洞张开,发出恐怖的吸力。并非吞噬肉体,而是直接抽取他们灵魂中关于“味道”的所有记忆、情感、乃至文明烙印!
无数的味觉记忆化作斑斓却绝望的光流,哀嚎着被吸入王座的“空虚”之中。青柏闭着眼,仔细“品尝”着这些被强行剥离、碾碎的“味道”,如同在品尝餐前开胃酒。
“杂乱……低效……充满缺陷……”他评价道,随即睁开的双眼中,死寂的灰色愈发浓郁,“但作为‘基底’……勉强合格。”
他抬手,将从林卫东那里未能抢到的、关于“万家香”“回甘”真意的一部分模拟数据(基于之前交手和情报分析),以及自身对“终结”之力的理解,强行注入王座!
王座剧烈震颤,那混沌的味觉之海翻腾得更加狂暴。一种介于“衰败”与“沉淀”之间的诡异“味道”开始弥漫,但显得极其不稳定,充满了人工雕琢的匠气与强行拼接的裂痕。
“不够……还远远不够……”青柏抚摸着王座,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眼神痴迷而偏执,“缺少了最关键的……‘灵魂’……那源于生命本身、不可复制的……‘意外’与‘感动’……”
他需要林卫东!需要那完整的、蕴含着“原初之味”与不屈意志的“活体钥匙”!只有将林卫东的一切投入这“饕餮王座”的熔炉,才能最终调和出他梦想中的、绝对完美的“至味”!
他感应着那隐秘追踪道标传来的、微弱却持续的方位信息,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快了……就快了……”
“裁决之刃”号,静滞库。
绝对的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被封存的Ud-01(林卫东\/墨衡)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仿佛将永远如此沉寂下去。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一场无人察觉的风暴,正在那枚“时光源种”内部酝酿。
保护着林卫东真灵的“余烬”意境,在长时间的绝对静滞下,开始与“时光源种”本身蕴含的、来自暮年恒星的“衰败沉淀”之力,以及那缕“原初之味”的混沌本质,发生着极其缓慢、却无比深刻的交融。
“余烬”是终结,亦是新生的起点。
“时光沉淀”是衰亡,亦是风味的基石。
“原初之味”是混沌,亦是一切可能的源泉。
这三种力量,在林卫东那坚韧不拔的求生与守护意志(真灵核心)的催化下,于这绝对的寂静中,达成了某种玄奥的平衡与……蜕变!
没有能量的剧烈波动,没有意识的骤然苏醒。只有一点极其内敛的、仿佛看尽繁华归于平淡的“悟”之光,在那真灵核心深处,如同黑暗中第一颗星辰的诞生,悄然亮起。
就在这一点“悟”之光出现的刹那——
远在“饕餮王座”的青柏,猛地捂住了自己那死灰色的右眼,发出一声痛苦与惊怒交加的闷哼!他感觉到,自己附着在秩序薄膜上的追踪道标,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品尝”了一口,然后……被极其自然地“消化”掉了!失去了与林卫东的所有联系!
“不可能!他应该已经死了!”青柏又惊又怒。
几乎同时,“裁决之刃”号主控室内,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永恒的寂静!
“警告!检测到Ud-01内部产生未知高维信息扰动!扰动模式……无法解析!与数据库任何已知混沌变量或秩序参数均不匹配!”
肃正官的电子眼瞬间锁定静滞库的数据流。屏幕上,代表Ud-01的数据不再是死寂的直线,而是开始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不断自我衍生、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味道图谱”!这图谱正在以一种超越光速的速度演变、扩张,甚至开始隐隐干扰到舰船内部稳定的秩序力场!
“立即提升封锁等级!启动信息隔离屏障!”肃正官快速下令,但他发现,常规的秩序封锁手段,对那种无形的“信息味道”扩散,效果甚微!那味道仿佛能渗透一切定义,绕过一切屏障!
就在这时,一个被加密了无数层、源自“观星塔”内部某个隐秘频段的紧急通讯请求,以最高优先级,强行接入了“裁决之刃”号!
通讯接通,苏媛那带着疲惫、焦急却无比坚定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她显然身处某个隐蔽且不断移动的地点,背景是复杂的星图和数据流。
“肃正官!我是‘观星塔’前观察员苏媛!我以伊莉丝指挥官遗留的最高权限担保,以下情报为真:青柏已完全叛变,其目标是以‘饕餮王座’吞噬万界味道,重塑宇宙法则!林卫东是阻止他的唯一关键!你们必须立刻释放他,并护送他前往‘共鸣尖塔’——那是‘守护者’留下的、唯一能对抗‘饕餮王座’的坐标!”
她快速传输过一个复杂的坐标数据和一个古老的权限识别码。
“戒律条约无权扣押关乎多元宇宙存亡的关键个体!这是最高级别的文明存续危机!”
苏媛的通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让肃正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逻辑困境。
一方面,林卫东(Ud-01)此刻表现出的“未定义变量”特性已严重超出安全阈值,且其存在本身就在持续破坏舰船的秩序稳定,按《基本法》,应立即净化。
另一方面,苏媛提供的关于青柏和“饕餮王座”的情报,经过瞬间与数据库比对,可信度极高。若属实,这已不再是普通的混沌变量事件,而是涉及多元宇宙基础法则存续的“超规灾难”,根据《基本法》最高优先条款,“戒律条约”有义务介入,以“秩序”手段维护存在根基。
保护“秩序”的纯粹性?还是维护“秩序”得以存在的宇宙根基?
两个最高优先级指令,发生了根本性冲突。
肃正官的运算核心超负荷运转,电子眼的光芒剧烈闪烁,甚至边缘迸发出细微的电弧。这超出了他既有逻辑模块的处理能力。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静滞库内的“信息味道”风暴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那不断演变的“味道图谱”猛地收缩,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意念”,直接轰入了肃正官的感知核心!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段纯粹的、浓缩了林卫东两世为人、于绝境中领悟的——关于“家”的味道!是妻子李秀兰深夜等候的一盏暖灯,是女儿林小小捧着辣酱时满足的笑脸,是“万家香”工厂里弥漫的烟火气,是地球上无数平凡却温暖的、属于“人”的滋味!
这味道,不强大,不狂暴,却带着一种“秩序”与“混沌”都无法定义的、源自生命本真的……坚韧与温暖。
肃正官那恒定不变的电子眼,在这一刻,出现了长达零点三秒的……绝对静止。
零点三秒后,肃正官的电子眼恢复闪烁。他没有回应苏媛,也没有启动净化程序。而是转身,面向主控台,手动输入了一连串极其复杂、甚至带有某种 override(覆写)意味的指令代码。
“根据《基本法》第零条,‘存续为第一秩序’。启动紧急协议:‘火种护送’。”
“裁决之刃”号所有的引擎瞬间过载启动,庞大的舰身强行撕裂了当前维度的空间结构,朝着苏媛提供的“共鸣尖塔”坐标,进行了一次不计后果的超远距离跃迁!
与此同时,静滞库的封锁被解除。维生舱内,墨衡躯壳上的灰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最终在胸口汇聚,那枚“时光源种”缓缓浮出表面,散发出温暖而深邃的、仿佛历经沧桑的古铜色光泽。
一种全新的、融合了“余烬”、“时光”、“原初”以及最纯粹“人间烟火”的意志,正如同破晓的晨光,在那光泽深处,缓缓苏醒。
而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原坐标,虚空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强行撕开,青柏那混合着星辰与死寂的星舰,缓缓驶出,散发着滔天的怒意与……志在必得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