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个展开幕式上的那道猩红斜杠,如同一声响彻艺术世界的惊雷,其回音在随后几天里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洪亮。林晚星在绝境中的即兴反击,被现场无数手机镜头记录,以病毒般的速度传播开来。主流媒体一改之前的观望态度,用上了“悲壮的胜利”、“破碎的美学”、“数字时代的行为艺术宣言”等震撼性标题。那道斜杠,不再被视为失败的标记,而是被解读为对技术霸权、对无形压迫、对一切试图扼杀创造力的力量的、最直接最野蛮的抗争。
《引力场》系列连同那道无法被复制的“现场追加”,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艺术事件,其价值与意义被无限拔高。林晚星的名字,一夜之间,从“有潜力的新人”跃升为“现象级的艺术家”。艺术馆的门前排起了长队,所有展期门票销售一空,关于《No.7:奇点》和那道“猩红斜杠”的衍生品和讨论,充斥在巴黎的咖啡馆、画廊和学术沙龙。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林晚星,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她谢绝了绝大部分采访和社交邀请,将自己关在艺术馆为她提供的临时工作室里。赞誉如同窗外塞纳河的流水,喧嚣却无法真正浸入她的内心。她反复观看那天晚上的录像,看着自己在绝望中挥出那一笔的瞬间,一种陌生的、混合着后怕与确认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她证明了,即使脱离“混沌引擎”,即使被剥夺所有预设的工具,她依然可以创造,可以发声。那道斜杠,源于她生命最本能的反应,比任何精心计算的作品都更接近她艺术的核——那种在绝对压力下迸发的、不屈的原始生命力。
与林晚星在艺术上的“悲壮胜利”相比,江辰在另一个无声战场的收获,则更为实际和致命。
“镜像迷宫”协议不仅成功抵御了“影”的数据劫持,更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在对方强行侵入并试图覆盖信号时,反向植入了追踪程序。尽管“影”在意识到中计后迅速切断了连接,但江辰的团队还是捕捉到了几个极其短暂的、未经充分伪装的信号跳转节点。
结合陆衍团队在艺术馆内部进行的物理排查(在干扰发生后极短时间内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并进行信号扫描),他们成功将干扰源的发射位置,锁定在艺术馆地下二层一个废弃的、堆满老旧音响设备的地下室。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一个被巧妙伪装成故障功放的、高功率的定向信号干扰和劫持装置。装置上没有任何指纹或dNA痕迹,但其内部几个非标准定制元件,与之前追踪到的、与东南亚财团有关的某个地下黑市武器商的产品序列号存在间接关联。
线索虽然依旧零碎,但指向性越来越明确。
“这不再是骚扰,而是战争行为。”江辰在向林晚星和文景通报情况时,语气冷冽如冰,“他动用了军用级别的装备,并且在你的核心时刻发动攻击,意图不仅是破坏,更是摧毁。我们必须假设,接下来的手段可能会更加极端。”
基于此,江辰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暂时放下“潘多拉”项目的部分管理工作,亲自坐镇,整合星宸科技的安全部门、文景的情报网络以及w所能提供的资源,成立一个临时的“反制小组”,唯一的目标就是——挖出“影”,并瓦解其背后的网络。
就在江辰全力投身于这场危险的追猎时,林晚星接到了苏念打来的越洋加密电话。电话那头,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解脱。
“星星……他回来了。”
苏念口中的“他”,是那个曾经与她爱得轰轰烈烈、却又因家族压力和自身骄傲而选择离开的赛车手。他的回归并非衣锦还乡,而是在经历了一场几乎致命的事故后,幡然醒悟,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找到了苏念,放下了所有骄傲,恳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该怎么办?”苏念迷茫地问,“我恨过他,可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又……”
林晚星静静地听着,没有轻易给出建议。她只是问:“你的心,告诉你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然后传来苏念带着鼻音却坚定的回答:“……我还爱他。很没出息,是不是?”
“爱从来不是出息问题。”林晚星轻声道,“是选择。你愿意再赌一次吗?”
“……我愿意。”
挂断电话,林晚星若有所思。苏念的故事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自己与江辰的关系。他们之间没有第三者的波折,却面临着因各自轨道不同而产生的离心力。江辰此刻正为她冲入最危险的黑暗,而她,是否也愿意继续赌下去,赌他们能找到那个平衡的“拉格朗日点”?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通过w的渠道,请求与林晚星在巴黎见面。来访者是杜兰德教授。
这次会面,安排在一家僻静的、充满书卷气的咖啡馆。杜兰德教授看起来比在沙龙时苍老了一些,眼神中的锐利被一种复杂的疲惫所取代。
“林女士,”他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没有寒暄,“我是来道歉的,也是来感谢你的。”
林晚星有些诧异。
“道歉,是为我之前的傲慢与偏见。我将一种理论当作了绝对的尺子,试图去丈量、甚至否定我无法理解的创造。”他抬起头,目光坦诚,“感谢你,是因为你那晚的……表演(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像一柄锤子,敲碎了我赖以生存的理论外壳。这很痛苦,但……是必要的。”
他告诉林晚星,在沙龙事件后,他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和思考。他重新阅读了本雅明,也阅读了江辰曾提及的那位德国哲学家的着作。他开始意识到,“灵晕”并非凝固在过去某个特定物质形态上的幽灵,它更像是一种关系性的、在特定历史和技术条件下不断被重新定义和生成的“光晕”。
“你的画,尤其是最后那一道笔触,”杜兰德教授看着林晚星,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光芒,“它让我看到,‘灵晕’可以在决绝的破坏中诞生,在破碎的镜子里重组。它不属于过去,它属于每一个敢于直面自身时代困境、并用生命去回应的‘此刻’。”
这位曾经最激烈的批判者,如今成了她理念最深刻的理解者之一。命运的讽刺与馈赠,莫过于此。
送走杜兰德教授,林晚星独自走在巴黎的黄昏里。夕阳将古老的建筑染成金色,塞纳河水波光粼粼。她收到江辰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简短的进度汇报:「线索交叉验证中,范围缩小。一切安好,勿念。」
她看着信息,又想起苏念的话,想起杜兰德教授的转变,想起自己画布上那些引力和那道猩红斜杠。
破碎的镜子,依然可以反射星光。重聚的引力,需要历经拉扯的痛楚。
她回复江辰:「收到。等你回来。」
星光或许微弱,引力场依旧混乱,但只要还在彼此的视野之内,还在努力调整着轨道,那么,这个双星系统,就依然拥有在浩瀚宇宙中,继续运行下去的全部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