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起降飞行器如同一只沉默的黑色雨燕，切入阿尔卑斯山狂暴的风雪之中。引擎的轰鸣被特殊的消音装置吸收大半，只剩下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舷窗外是绝对的黑暗与混乱，只有偶尔掠过驾驶舱灯光的雪片，如同无数疯狂的白色飞蛾。
林晚星系紧安全带，感受着飞行器在湍急气流中产生的细微震动。她看着前方江辰专注操作的侧影，他戴着夜视镜和通讯耳机，与后方“庇护所”指挥中心及陆衍带领的地面接应小组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他的每一个指令都简洁、精准，如同他编写的代码。
“高度保持1500，规避主峰气流。”
“确认‘雪线’信标，导航锁定。”
“地面小组报告，已抵达预定接应点‘鹰巢’，未发现异常。”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向膝上摊开的战术平板。上面显示着目标区域——那个废弃气象观测站及其周边地形的三维建模。观测站孤悬于一道陡峭的山脊末端，背靠万丈深渊，只有一条之字形的碎石路与外界相连，易守难攻，却也意味着一旦被堵住退路，便是绝境。
“他为什么选这里？”林晚星轻声问，她的声音在引擎噪音中几乎微不可闻，但江辰通过内部通讯听到了。
“象征意义。”江辰的目光没有离开驾驶舱外那片混沌的黑暗，“高处，代表他曾经的地位和掌控欲；废弃，暗示他如今穷途末路的处境，也可能……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坟墓。更重要的是，这里电磁环境复杂，受山地和风雪影响，常规通讯和电子设备会受到严重干扰，某种程度上，拉平了科技上的差距，更依赖最原始的判断和武力。”
一个精心计算的，属于偏执狂的舞台。
飞行器开始下降，剧烈的颠簸让林晚星握紧了扶手。透过被冰雪不断覆盖又刮开的舷窗，她隐约看到下方如同怪兽脊背般起伏的黑色山峦，以及其中一个山脊末端，几点微弱的、几乎与环境光融为一体的黯淡灯火。
“目标区域可视。准备降落。”江辰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林晚星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和高度集中的精神。
飞行器没有直接飞向观测站，而是在其侧上方一个相对平坦、被岩石环抱的小型台地上空悬停。这里被代号为“鹰巢”，是预先选定的降落和前进基地。下方，陆衍小组发出的红外信标在夜视仪中清晰可见。
降落过程短暂而激烈。飞行器在狂风中艰难地稳住姿态，起落架接触覆盖着坚冰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舱门滑开，凛冽如刀的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涌入，吹得人几乎窒息。
林晚星跟着江辰迅速跳出机舱，踩在深及脚踝的积雪中。刺骨的寒冷瞬间穿透了作战服的保暖层，让她打了个寒颤。陆衍和几名队员如同幽灵般从岩石阴影中现身，他们全身覆盖着白色雪地伪装，脸上涂着油彩，只有呼出的白气和警惕的眼神在夜色中可见。
“周边三公里内未发现敌方活动痕迹。”陆衍低声汇报，语速很快，“观测站内有微弱热源，数量不明。那条盘山路已被我们布设了震动和压力传感器，暂时安全。”
江辰点头，快速分配任务：“A组，占领‘鹰巢’制高点，建立狙击和观测阵地。b组，沿山脊侧翼隐蔽接近观测站，建立外围封锁线。c组，随我和林小姐，从正面接近。”
“正面？”陆衍微微皱眉。
“他既然邀请我们，就不会在门口设伏。他要的‘终幕’，需要观众。”江辰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而且，我们需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在里面，以及……里面还有什么。”
林晚星明白，这是一次冒险，但也是打破对方节奏的必要之举。她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电击枪和腕部的求救信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
小队在风雪掩护下，开始向观测站方向移动。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在呼啸的风声中并不明显。越是靠近那座孤零零的建筑，一种无形的压力越是沉重。观测站的主体结构是斑驳的混凝土，不少窗户破损，如同空洞的眼窝。只有顶层某个房间，透出那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像黑暗中垂死挣扎的萤火。
就在他们接近观测站锈蚀的铁丝网大门时，江辰突然抬起手，示意全体停止。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观测站的方向。
林晚星凝神倾听，在风雪的间隙中，隐约捕捉到一阵断断续续的、被干扰的……音乐声？像是老旧的留声机播放着某种旋律古怪的古典乐，夹杂着刺耳的噪音。
“他在等我们。”江辰低声说，眼神锐利地扫过观测站黑洞洞的窗口和屋顶可能的狙击点，“保持警惕，跟进我。”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门，率先踏入了观测站荒废的院落。林晚星紧跟其后，陆衍和c组队员呈扇形散开，枪口指向各个可能藏匿威胁的角度。
观测站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走廊里堆满了废弃的仪器设备和破损的家具，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化学试剂气味。墙壁上布满了意义不明的涂鸦和锈迹。那诡异的音乐声从楼上传来，在空荡的建筑内部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江辰打了个手势，小队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向上推进。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瓷砖和杂物上，发出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的声响。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官被放大到极致，任何细微的动静都可能让她扣动扳机。
终于，他们抵达了顶层。音乐声从这里一扇虚掩的木门后传出，最为清晰。门缝里透出那点微弱的光。
江辰对陆衍点了点头。陆衍深吸一口气，猛地踹开了房门，同时侧身隐蔽。没有预想中的枪声，只有那诡异的音乐陡然变得清晰。
房间内景象映入眼帘，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这似乎曾是一个主要观测室，如今却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充满病态仪式感的剧场。房间中央，一把破旧的皮质扶手椅背对着门口，面对着巨大的、已经碎裂的观察窗，窗外是翻涌的雪夜和深渊。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只能看到稀疏的花白头发和搭在扶手上、布满老年斑、却依旧修长的手指。
留声机就在椅子旁边，播放着那张噪音与旋律交织的唱片。
而在房间的四周，靠墙摆放着……画。不是装裱精美的艺术品，而是一幅幅大小不一、风格阴郁甚至扭曲的画作。有人物肖像，眼神空洞疯狂；有风景，色彩浓稠如血；更多的是抽象的、充满撕裂感和混乱线条的构图。这些画作的风格，与林晚星熟知的任何流派都不同，充满了某种内在的、不受控制的痛苦与宣泄。
林晚星的目光瞬间被其中一幅吸引。那幅画被单独放在一个简陋的画架上，正对着门口的方位。画面上，是一片燃烧的星空，星辰如同融化的黄金般滴落，而在星空之下，是一个背影，正走向一个由精密齿轮和破碎镜面构成的、既像王座又像刑具的复杂结构。
这幅画的用色和笔触，带着一种熟悉的、却又截然不同的疯狂。她认出来了，这是“影”的手笔。不是他公开支持的古典写实，而是被深深压抑的、另一个层面的他自己。
椅子缓缓转了过来。
坐在上面的，正是那位曾经风度翩翩、如今却显得异常枯槁和疲惫的基金会主席——“影”。他穿着一身依旧考究但略显宽大的西装，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极致疲惫、偏执和某种奇异平静的神情。他的目光，越过了持枪的陆衍，直接落在了林晚星身上。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主人般的腔调，“比我预想的要快。看来，江先生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出色。”他的视线这才转向江辰，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欣赏的敌意。
“游戏结束了。”江辰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枪口稳稳地指向他。
“结束？”“影”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不，亲爱的江先生，这恰恰是……高潮的开始。”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林晚星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看看这些，我亲爱的‘缪斯’。没有你，我可能永远不会让它们见到天日。是你，你的反抗，你的‘星图’，你的‘火焰’，逼出了最深层的我……也逼我走到了这里。”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些画，指向窗外的风雪，指向这间破败的观测室。
“这才是最真实的艺术，不是吗？剥离所有伪装，所有规则，只剩下最本质的……毁灭，与创造。或者，毁灭本身，就是最终的创造。”
林晚星感到一阵恶寒。她终于明白，“影”邀请他们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完成他扭曲的、最后的“艺术作品”——一场以生命为赌注，以风雪和废墟为舞台的，真实戏剧。
而他们，都是他剧本中，不可或缺的演员。
“你的‘作品’令人作呕。”林晚星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疯狂的目光，“艺术从来不是毁灭的借口，更不是你满足掌控欲和施加痛苦的工具。它是在废墟上寻找意义，在黑暗中点亮星光。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创造，你只是一个被权力和恐惧吞噬的空壳。”
她的话语清晰而有力，在这间充斥着诡异音乐和疯狂气息的房间里，如同一声清越的钟鸣。
“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伪装的平静出现裂痕，露出一丝狰狞。“你不懂！你们都不懂！”他低吼道，“秩序！掌控！这才是宇宙的真理！你们这些不可控的变量，这些野蛮生长的杂草，只会带来混乱和崩塌！我必须……必须修剪掉……”
他的话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更加刺耳的噪音打断。留声机的唱片似乎跳针了，发出重复而尖锐的摩擦声。几乎同时，江辰的通讯耳机里传来A组急促的汇报：
“不明信号干扰！通讯受阻！”
“观测站东南方向，发现热源快速接近！数量……很多！”
“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计划得逞的、扭曲的笑容。“我的‘谢幕演出’，怎么能没有足够的……配角呢？”他缓缓从扶手椅的坐垫下，拿出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遥控装置，拇指轻轻按在唯一的红色按钮上。
“知道吗？”他看着林晚星和江辰，眼神如同看着即将落入蛛网的飞虫，“这里的承重结构，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判定为高危。而我，只是非常‘贴心’地，在几个关键支撑点，安装了一些小小的……‘烟花’。”
“要么，留下来，欣赏这最后的、盛大的崩塌；要么，尝试在我按下这个按钮前阻止我……当然，外面我那些‘热情’的朋友们，会很乐意和你们玩玩的。”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甚至带上了一丝悠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风雪在窗外咆哮，诡异的音乐在耳边嘶鸣，内有如疯癫的导演手握毁灭的开关，外有不知数量的敌人正在合围。终幕的舞台，灯光已然打到最亮，而剧本的走向，似乎正朝着最危险的方向滑去。
江辰的枪口依旧稳稳指着“影”，但他的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计算着所有变量——距离、时间、对方可能的反应、外部威胁的等级、撤离路线的可行性……
林晚星紧紧握着电击枪，手腕上那点白色的颜料仿佛在隐隐发烫。她看着那个坐在破旧王座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老人，又看向身边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江辰。
冰与火的最终对决，不再仅仅是理念，而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