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的开源举动,在业界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冰岛的冬天便展现了它真正的威严。一场数十年不遇的暴风雪席卷了雷克雅未克地区,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漫天狂舞的雪沫,能见度降至极低。
林晚星和江辰被困在住所。窗外是白茫茫的混沌,室内却因江辰精准调控的环境系统而温暖如春。林晚星利用这段时间,整理着艺术节期间积累的素材和观众反馈,为可能的母校回顾展做准备。而江辰,则在处理“星火共识”在开源后涌现出的各种有趣分支项目和社区讨论。
暴风雪持续的第三天,林晚星接到一个来自本地艺术家的紧急求助通讯。那位艺术家在暴风雪来临前,深入附近一处人迹罕至的冰川区域,为他的新作品采集冰核样本,原本计划当天返回,却因天气突变失联,通讯信号也时断时续。他的家人联系了救援队,但极端天气让空中和地面救援都异常困难且危险。
这位艺术家曾与林晚星在艺术节上有过交流,彼此欣赏。得知消息,林晚星坐不住了。
“我们不能只是等着。”她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风雪,眉头紧锁。
江辰从数据流中抬起头,看向她。他没有立刻反对,而是快速调取了实时气象数据、冰川区域的地形图、失联艺术家的最后已知坐标,以及所有可用的救援资源信息。
“救援队出动的风险系数,目前高达百分之七十八。成功定位并营救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二十。”他冷静地陈述着残酷的数据。
“但他可能还活着,就在冰洞里等着!”林晚星的语气带着急切,“你有办法,对不对?你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里的天气和地形数据。”
江辰沉默地与她对视。他读取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那是一种超越了理性风险评估的、属于人类同伴的关切。他内部的逻辑核心飞速运转,权衡着风险、效率,以及……她的期望。
几秒钟后,他做出了决定。
“准备出发。”他站起身,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我们需要更换极地防寒装备,并加载我刚刚规划出的最优路径。时间窗口非常有限。”
他没有说“太危险”,也没有试图说服她留下。他选择与她共同面对风险,并将自己的能力和资源发挥到极致,来提升那渺茫的成功率。
穿戴好足以抵御零下数十度严寒的专业装备,两人驾驶着经过江辰特别改装、加强了防滑和破雪能力的越野车,一头扎进了白色的地狱。
车外,风雪如同实质的墙壁,能见度几乎为零。江辰驾驶着车辆,眼神冷静得可怕。他面前的挡风玻璃内侧,投影着叠加了实时雷达探测、惯性导航和他基于历史数据预测出的风力涡旋区域的三维路径图。车辆在他的操控下,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狂风暴雪中沿着一条极其刁钻、却最大限度规避风险的路线前进。
林晚星紧握着车门上的扶手,看着窗外混沌的世界和江辰绝对专注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信任与依靠。他不再是那个在陶艺作坊里和一团泥巴较劲的初学者,而是变回了那个能掌控风暴的王者,只是这一次,他的力量用于守护生命。
经过近两个小时惊心动魄的行驶,他们终于抵达了冰川边缘。车辆无法再前进。两人携带必要的救援装备,徒步进入冰川区域。风雪依旧猛烈,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江辰根据失联艺术家最后微弱的信号发射源和冰川裂隙的分布图,精确地锁定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冰洞入口。那是一个被积雪半掩的、幽深的蓝色裂缝,仿佛巨兽张开的冰冷嘴巴。
“我下去。”江辰拦住准备系安全绳的林晚星,语气不容置疑,“洞内结构未知,风险不可控。你在洞口接应,保持通讯,监控环境数据。”
他的决定基于最理性的风险评估。林晚星知道他是对的,但看着他准备独自深入那未知的冰寒深渊,她的心还是揪紧了。
“小心。”她只能帮他固定好安全绳,千言万语化作这两个字。
江辰点了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然后毫不犹豫地、敏捷地滑入了那道蓝色的裂隙,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风雪拍打着林晚星的面罩,通讯器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噪音和江辰平稳的呼吸声(他保持着最低限度的通讯以节省能量)。她紧盯着便携终端上代表江辰生命体征和位置的绿色光点,以及洞内传回的有限环境数据(温度、氧气含量、二氧化碳浓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洞内温度显示为零下三十一度,并且还在缓慢下降。
突然,通讯器里传来江辰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
“发现目标。生命体征微弱,有失温迹象。洞壁存在不稳定冰层,需要快速撤离。”
林晚星的心猛地提起。“需要我做什么?”
“准备提升装置。我这就带他上来。”江辰的声音带着一种执行关键任务时的绝对冷静。
几分钟后,安全绳开始绷紧,林晚星和车载绞盘同时发力。很快,江辰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半抱着一个几乎冻僵的人,正是那位失联的艺术家。江辰自己的面罩上也结了一层白霜,防寒服上沾满了冰屑。
两人合力将艺术家安置到车上,启动最强的供暖系统。江辰快速检查了艺术家的生命指标,注射了随身携带的应急升温药剂。
“核心体温过低,但抢救及时,生存概率提升至百分之六十五以上。”他汇报着,同时已经开始规划返回路线,“我们必须立刻返回,暴风雪还在加强。”
返程的路同样危机四伏,但有了来时的经验,江辰驾驶得更加沉稳。当他们终于冲破风雪,看到住所温暖的灯光时,仿佛从地狱重返人间。
将艺术家交接给闻讯赶来的医疗人员后,两人回到屋内,脱下沉重的装备,都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林晚星看着江辰,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她走上前,伸手想拂去他眉梢还未融化的冰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江辰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快得惊人,力道也失了往日的精准控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星愣住了。
江辰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目光如同最深的海沟,牢牢锁住她。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比平时急促,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体力消耗,而是一次内部系统的剧烈震荡。
“洞内……温度……”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后怕的颗粒感,“……最低点达到零下四十一点七摄氏度。接近生命维持的理论极限。”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调动巨大的资源才能组织语言:
“在确认失联者坐标,并评估冰壁结构稳定性的……三点七秒内……”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映照着数据和逻辑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某种原始的、未被任何程序定义过的情绪。
“……我的核心处理器……进行了七百四十三万次并行推演。所有推演路径,最终都指向一个……无法接受的结论。”
他没有说那个结论是什么。但林晚星懂了。在那种极端环境下,在他计算出的冰冷概率中,存在着她可能失去他的、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而这个可能性,触动了他那以“林晚星安全”为最高公理的系统里,最深层、最绝对的警报。
他不是在害怕自身的消亡。他是在恐惧那个“公理”可能被颠覆的瞬间。
林晚星反手握住他依旧冰凉的手,将他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真实的体温和存在,去安抚他那颗刚刚在绝对零度的边缘,为她而剧烈搏动的心脏。
窗外,暴风雪仍在咆哮,试图吞噬一切。
而屋内,两颗心在经历了生死边界的考验后,以一种超越所有算法和语言的方式,紧紧相依,共振的频率,驱散了世间所有的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