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想的精神状态看似平稳，实则已如绷紧的弦。
第二天清晨，周炽兴冲冲带来一个好消息，试图让她开心——上级鉴于她的贡献和稳定的恢复情况，有意提前让她参与一个非核心的技术研讨会。
“研讨会？”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发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绒布，留下深深的印痕。
“我……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脑海中已经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会议室里无数双审视的眼睛，尖锐的提问，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灯光……
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也开始翻搅。
周炽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笨拙地想要弥补：
“不去不去！我、我这就去回绝他们！怪我，都怪我太急了……”
最后还是陈知行沉稳地接过了话头，他扶了扶金丝眼镜，语气平静无波：
“只是一个非正式的内部讨论，参与与否，取决于苏想同志的身体状况和意愿，不必有压力。”
周炽离开后，套间里只剩下苏想和陈知行。
夕阳西沉，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
苏想抱紧膝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角落，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对即将到来的夜晚，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陈知行没有开灯，他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隔绝，房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苏想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黑暗中，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
“害怕吗？”
陈知行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稳定得像磐石。
苏想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恐惧源于未知和失控。”
陈知行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陈述一个学术命题，“但我们可以在黑暗中，建立新的已知和控制。简单说，就是打破黑暗=恐惧的旧有链接，建立黑暗=安全、甚至惊喜的新链接。”
苏想疑惑地抬起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闭上眼睛。”
陈知行指令清晰。
苏想依言闭上。
“现在，感受你的呼吸。吸气……呼气……注意气流通过鼻腔的温度变化。”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引导着她将注意力从外部令人恐慌的黑暗，转移到内部的身体感知上。
她跟着他的指引，慢慢调整呼吸。
“很好。”
陈知行肯定道，然后，苏想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开关被拨动的声音。
紧接着，在她正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柔和的光点。
那光点非常微弱，像是夏夜的萤火虫，稳定地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
“这是冷光片，亮度可控。”
陈知行的声音解释着，
“现在，它是你的第一个已知。
它就在这里，不会突然熄灭，也不会伤害你。”
那一点微光，在浓稠的黑暗里，成了唯一的坐标。
苏想怔怔地看着它，狂跳的心似乎找到了一点依靠。
“试着朝它伸出手。”
陈知行继续引导。
苏想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向着光点的方向探去。
指尖在黑暗中摸索，带着不确定的轻颤。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虚无时，光点突然熄灭了。
苏想的心猛地一沉，恐慌再次袭来。
但下一秒，在她左侧不远处，另一个同样柔和的光点亮了起来。
“看，它只是换了个位置。”
陈知行的声音依旧平稳，“黑暗不是一成不变的囚笼，它可以隐藏，也可以揭示惊喜。”
随着他的话音，那个光点再次熄灭，然后在她右侧，甚至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相继亮起又熄灭，像是黑暗中有看不见的精灵在玩着捉迷藏。
每一次光点的出现，都伴随着陈知行冷静的预告或解释：
“左上角……地板……在你身后……”
苏想从一开始的紧张跟随，到后来甚至试图预测下一个光点会出现的位置。
她发现，当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捕捉”这些光点时，对黑暗本身的恐惧，竟然被奇异地稀释了。
最后，所有的光点都熄灭了。
但这一次，黑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记住这种感觉，”
陈知行的声音很近，仿佛就站在她身边，
“黑暗本身并无意义，是我们赋予它意义。
你可以选择将它视为威胁，也可以选择……在其中寻找星星。”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的某个角落，突然响起了一段极其舒缓、空灵的纯音乐，是班得瑞的《安妮的仙境》，声音很轻，却仿佛清泉流淌过心田。
音乐，光点，还有他稳定存在的气息……苏想紧绷的脊背，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依然身处黑暗，但心中那片冻结的冰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在刚才追逐光点的过程中，为了保持平衡，她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陈知行的手。
他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握着，仿佛那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陈知行的方法初见成效，苏想对黑暗的恐惧似乎减轻了一分。
李泽川听说了昨晚的“数星星”游戏后，他直接嗤笑出声，带着他那特有的、玩世不恭的嚣张。
“陈大学者就只会玩这种温吞水的把戏？”
他凑近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和风尘的气息，与周炽的阳光、陈知行的冷冽截然不同。
“黑暗这玩意儿，光躲着可不行。得来点猛的，以毒攻毒，才知道它也就那么回事。”
李泽川身体前倾，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走。”
他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容抗拒，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哥哥带你玩点真正刺激的，给你好好脱个敏。”
他的掌心滚烫，握住她微凉的手腕时，带来一阵清晰的、带着危险意味的战栗。
苏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挣脱，他究竟要带她去看什么，去经历什么？
苏想的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后退。
“怕什么？有我呢。”李泽川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握紧了她的手腕。
他带着她穿过疗养院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废弃的、据说以前用来堆放杂物的地下室入口。
这里显然久无人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和霉味，光线极其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