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真真切切看清了那“鬼手”的主人。
那已完全不能称之为人。
简直是人形的怪物。
苍白的表面并非皮肤,而是它浑身的毛色。或许因为之前洞中光线太暗,它又漂在水中,我没能看清;又或者我之前所见根本不是它的真身。总之,它绝非人类。
它脑袋尖削,没有下巴,鼻嘴突出,七八颗利刃般的獠牙从黑唇间伸出,寒光凛凛。
一对弯月状的眼睛仿佛在笑,可厚实的眼睑下,却是一双血红而凶戾的瞳孔。
它没有兽类的耳朵,而是像人一样双耳位于头侧。
身上光溜无毛,可配上那狼或狐般的头颅,显得格外恐怖与诡异。
最令人胆寒的是它的四肢——不,应该说是六肢。
我甚至分不清哪是腿、哪是手。每一条肢体都枯瘦修长,如干枯的藤蔓,末端的手指或脚趾又细长得如同另一截肢体,还在末端继续分叉。
这怪物依靠这些诡异的肢体站立在地,身形异常高大,简直像是章鱼与树根的结合体。
难以想象,那石棺竟能容下如此庞大的怪物。
“大壮!大壮!”我和赵菲不敢靠近,只能在远处呼喊。
那怪物也不逼近,双方一时僵持。
过了一会儿,大壮从棺中爬了出来,惨叫着在地上翻滚,像被跳蚤咬了的猴子。
他不时从身上拍下一只只黑色的小虫,一边踩死一边发抖。
我一眼认出——那些全是我们在第三层遇见过的“解虫”幼虫。
“哎哟,疼死老子了……还好没挂!”他清理掉身上的幼虫,从石棺旁抄起一把工兵铲,又从裤腰里拔出一柄短刀,“原来是个怪物,看我不弄死你!”
我和赵雷对视一眼,也拎起工兵铲冲了上去。我们俩对着那东西一顿猛砸,可每次下手都像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一点着力感都没有。
停手一看,那怪物身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咯咯咯……”它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响,接着又转为咕噜咕噜的虫鸣。
“闪开!快闪开!”
身后传来陈昊学长的喊声。我这才发现他刚才根本没跟我们一起上!
我和赵雷同时回头,只见陈昊双手各握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我俩当场愣住。
这画风,突然就变了啊。
陈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风衣一甩,举枪就射,简直像极了电影里的枪神。
砰砰砰砰!枪口喷吐火舌,巨响在墓室里回荡。
那怪物被打得连连后退,最后一骨碌滚下了石阶。
我和赵雷不约而同地朝陈昊竖起大拇指。
牛!真服了!
“我去,你从哪儿搞来的枪?”
陈昊一扬眉,得意地说:“以前在国外留学时考的持枪证,合法持有。”
“谁有手电?照照看那东西死了没?”我打开手电往台阶下照去——
下面空空如也!
我们三个后背一凉,几乎同时感到那东西就在身后。
缓缓转头,我用余光瞥见一颗浑浊的眼珠,正在我背后骨碌转动。
“小心!”
陈昊转身一枪,精准打爆了那颗眼球,血浆溅了我一脸。
我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我靠!陈昊你就不能等我们躲远点再开枪吗?呕……还一股腥臭味,太恶心了!”赵雷一边擦脸一边骂。
但那失去眼珠的东西并没倒下,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陈昊一把推开我和赵雷,双枪连发,砰砰几声轰碎了它的头颅。
等它倒地,我才看清那是一具活尸。
还没等我们喘口气,四周再次响起那令人发毛的咕噜声。
我用手电往下一照,台阶下方不知何时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活尸!
难道刚才那家伙是去叫帮手了?
陈昊把我和赵雷护在身后,举枪点射,一枪一个爆头,如同战神下凡。
可惜他枪法再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
估计他带枪也只是为了防身,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场面,而且手枪弹容量有限,终究不是冲锋枪。
在击毙第二十八具活尸之后,子弹终于打光了。
听着扣扳机只剩空响,陈昊叹了口气,把枪插回腰间的枪套:“唉,老伙计了……是朋友的遗物,舍不得丢。不过关键时刻掉链子,真让人火大……”
说完,他忽然拉开架势,左拳收于腰际,右臂屈肘前推,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
我以前跟爷爷学过几年武术,他教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从不教花架子,而是用各种实战招式与我过招,教我如何拆解。
因此,我除了从祖父那里学来的两套武艺外,对其他门派乃至日本古武术也略知一二。
我认出刘云学长的架势,那是八极拳的基本功——八极架。
八极拳全称“开门八极拳”,据说最初叫巴子拳,有传是戚继光抗倭时所创,也有说是明末一位号“癞”的云游高人所传,起源众说纷纭。
这拳法刚猛凌厉,又兼柔劲,出手狠准,素有“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的说法。
上世纪三十年代,武术家李书文曾以八极拳震慑那些讥讽我们为东亚病夫的外国人。
可惜如今越来越多人对传统武术抱有偏见,宁学散打、跆拳道,也不信中华武术的深广。
我已多年未见如此标准的八极架了。
我、大壮和刘云学长各守一方,眼看十几只活尸张牙舞爪扑来,心头不由一紧。
刘云学长已与活尸正面交锋,其中一只动作迅捷的率先扑向他。
刘云架势一定,后脚微抬,整个人如箭在弦。
活尸扑近的刹那,他脚步落地有声,口中喝出:“咦——哈!”
腰间紧握的拳如离弦之箭,带着崩山之势直冲而出。
那活尸中拳瞬间,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另一边,大壮更是勇猛异常。他当兵多年,历经实战,一招一式皆从生死边缘磨砺而出。
比起刘云的八极拳,大壮的攻势看似杂乱,却招招精准,隐约带着散打与军用搏击的痕迹。
他被两三只活尸围攻,却丝毫不乱,一边闪避扑击,一边迅猛反击,两拳就将活尸的脑袋打得左右乱晃。
我看见一只活尸趁他对付其他活尸时欲要偷袭,还未得手,就被大壮一腿扫下台阶。
我忽然意识到:那活尸竟懂得偷袭?
难道它们有意识?还是受人操控?
现实没给我时间细想,很快我这边也有活尸涌上。
虽然刘云和大壮看似从容,我却没把握对付这些怪物。
自从三尖山那件事后,我离开老家再未见过祖父,他教我的武艺早已生疏。
大学时每天不过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久未锻炼,别说武术,连体能也远不如前。
我想后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环顾四周,刘云和大壮面对的活尸越来越多。
他们把最轻松的位置留给了我,我绝不能退,不能辜负他们!
活尸已到面前。
我别无选择。
刘云有八极拳。
大壮有军中搏击。
我呢?
我有什么?
勇气吗?
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热血动画,光靠勇气就能赢?
我还是害怕。
看着那些狰狞的活尸,我害怕。
我没有自信,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的腿在发抖……
“喂!学弟,别怕,你可以的!冲啊!”陈飞学长一边击退一只行尸,一边朝我喊道。
但我脑中一片空白。太久没练了,那些招式早已随着童年、随着小雨的消失而远去。
我觉得自己不行……
“阿明,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多羡慕你有个那样的外公!”大牛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他可是武当山有名的高人啊!你倒好,有那么好的条件却不认真学!快想想,武当山什么最出名?”
武当山什么最出名?
太极?
可记忆里外公教的好像不是常见的太极拳。
只依稀记得他说过:武学重意不重形,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唯有心归自然,返璞归真,才算真正领悟。
那到底是什么?
我又想起他教我拆招,每次哪怕用同一招,我总也防不住。
那时他总会严肃地说:你还没懂变通。
我仍在迟疑,但行尸不给我时间回忆。
它来了!
就在我面前!
它举起干枯的手臂!
我别无选择!
变通?
变通!
那一瞬,眼前的行尸仿佛变成了陪我练招的外公,我看见他抬手攻来。
忽然间,我想起了应对之法。
几乎是本能地,我的身体动了。
我侧身闪过来袭,右手抓住它的胳膊,左手疾出,瞬息间以寸劲一推。
这一招,是太极十三式中的“单鞭救主”。
咔嚓一声,行尸的右臂已被我卸下。
“漂亮!”
我不敢大意,提膝踢腿,将断臂的行尸踹下石阶。
它滚落下去,不知是否因为石阶锋利,落地时已血肉模糊。
腐烂的躯壳中,涌出无数黑色小虫,四散逃开。
这一刻,我有了信心。面对接踵而至的行尸,我努力回忆外公所授的拆招方法。
第二只行尸似乎看出我如何应对前一只,直朝我腰部扑来。
我以右脚为轴,旋身闪避,随即用出一招“顺水推舟”,借力将它甩向另一侧石阶。
那行尸收势不住,翻滚而下。
虫群爬向另一个方向,随即又有新的行尸出现。
我顿时明白了:这些不是尸变的怪物,而是被黑虫操控的傀儡。
想起日冕上关于力牧与欧丝之国的记载,难道那个无头怪物是守陵的亲信?
之前在欧丝地窖里,这些虫子似乎很怕我手上的黑疤。
刚才我轻松卸下行尸的手臂,是不是也因为左手这疤痕?
又一只行尸攻来,我正好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