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师傅？”单承宴状若无意地重复了一句，顺着话头问道，“哪里人？”
“不是京都人士。”掌柜的似乎松了口气，忙接话道，“贾师傅来自川州，是东家特意从外地请来的老师傅。”
单承宴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强求，反而又夸了几句全鱼宴的创新，这才让掌柜的退下。
看着掌柜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单承宴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对当袅袅道：“瞧见了？一提见厨子就推三阻四，言辞闪烁，必有古怪。”
当袅袅面色沉静地点点头：“嗯。强问下去只怕打草惊蛇。明日我亲自去丰盛斋一趟，问问鲍师傅便知端倪。”这事关丰盛斋招牌菜的秘方，绝不能马虎。
“好。”单承宴表示同意，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回满桌的鱼肴上，“既然来了，夫人再品品其他？也好知己知彼。”
这下可打开了当袅袅的话匣子。她索性暂时放下疑虑，专心致志地当起了美食评论家。
只见她筷子指向那盘色泽红亮的糖醋鱼块，摇头道：“这糖醋汁调得太过甜腻，几乎尝不出酸味，失了平衡，吃两口便觉发齁。”
又点了点清蒸鱼：“火候过了，鱼肉显老。最关键的是，豉油汁调得寡淡，腥气未完全压住，失败。”
夹起一筷凉拌鱼皮，总算点了点头：“这个尚可，爽脆弹牙，调味也算爽口，可惜辣油香而不辣，少了点灵魂。”
最后瞥了一眼那薄厚不均的生鱼片，嫌弃地撇撇嘴：“刀工不行，厚处腻，薄处碎。且去腥不到位，腥气重得呛人，怕是直接用河鱼做的？简直胡闹。”
单承宴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尝一边附和：“夫人所言极是。经你这么一说，确实处处是瑕疵。”他放下筷子，突发奇想：“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丰盛斋也推出全鱼宴？定然能碾压他家。”
“不要。”当袅袅却果断摇头否决，她目光扫过酒楼内衣着华贵的食客们，轻声道，“你看这万家酒楼，一顿全鱼宴所费不赀，来往非富即贵。我们丰盛斋的初心是什么？是让寻常百姓也能吃上好菜肴。若做全鱼宴，难免抬高价位。”
“依我看，倒不如将这全鱼宴拆解开，把剁椒鱼头、糖醋鱼块、凉拌鱼皮都做成一道道实惠的家常菜，单独售卖，让西市的百姓、码头的工人都能时不时尝个鲜，岂不更好？”
单承宴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与骄傲的光芒，他举起茶杯，笑道：“是是是，夫人所思所想，皆是为民谋福，心怀天下，是为夫狭隘了，自愧不如。来，为夫以茶代酒，敬夫人一杯。”
当袅袅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嗔笑着举杯与他轻轻一碰。
茶杯沾唇，她细品了一下，又忍不住点评：“这茶也毫无新意，就是普通的炒青，泡得也马虎，还不如我们甜水铺免费提供的茶水有滋味。”
单承宴也尝了尝，点头认同：“确实普通。说起来，樊楼新推出了一款‘酒茶’，倒很是有趣，听闻评价不错。”
“酒茶？”当袅袅好奇地眨眨眼，“何谓酒茶？酒和茶还能混在一起？”
“据说是以上好的茶汤为底，巧妙兑入微量陈年黄酒或清酒，既有茶的甘醇，又有酒的馥郁，冷热皆宜，很是特别。”单承宴解释道。
“你喝过？”当袅袅挑眉。
“呃……听说的。”单承宴面不改色。
“听得这般详细？连用什么酒都知道了？”当袅袅表示怀疑。
单承宴从容应对：“近日下朝，总听几位同僚议论，说是樊楼新品，风味绝佳，便多听了一耳朵。”
当袅袅被勾起了兴趣：“听起来有点意思，那改天我们去尝尝看？”
“何必改天？”单承宴见她有兴趣，立刻站起身，顺手拿起她的披风，“此刻时辰尚早，正好顺路去樊楼坐坐。方才这全鱼宴吃得并不痛快，总得让夫人喝盏可心的茶饮弥补一下。”
“啊？现在？”当袅袅看着满桌还没怎么动的菜，惊讶道，“刚吃完哪里还喝得下……”
单承宴却不容她拒绝，已是利落地结完账，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品茶而已，占不了多少地方。走吧夫人，就当散散酒……呃，散散饭气。”
于是，夫妻二人转道就去了樊楼。
结果便是，那樊楼的“酒茶”虽名之为茶，后劲却比想象中要足些。当袅袅那小得可怜的酒量，几盏温热的、带着奇异醇香的特调茶汤下肚，不一会儿便面泛桃花，眼波流转，说话都带了点软糯的鼻音。
最后，自然是单承宴笑着将晕乎乎、软绵绵的夫人打横抱起，在一片善意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翌日清晨，当袅袅是在一阵隐隐的头痛中迷迷瞪瞪醒转的。阳光透过窗棂有些刺眼，她揉着额角坐起身，只觉得口干舌燥。
候在外间的婢女白露听到动静，连忙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进来：“皇子妃您醒了。殿下临出门前特意叮嘱厨房备了醒酒安神的汤药，说您喝了会舒坦些。”
当袅袅接过碗，皱着鼻子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她仰头慢慢喝了，胃里果然熨帖不少。
“翠竹呢？”她随口问道，平日这些事多是翠竹打理。
“翠竹姐姐一早就去铺子上忙了。”白露接过空碗，回道，“她说皇子妃您昨夜歇得晚，让您多睡会儿，吩咐我们别来打扰。”
当袅袅闻言失笑，心里却暖暖的：这丫头，越发有管事嬷嬷的派头了。也好，将来她出嫁，无论去哪家，我也能放心了。
翠竹的能干和忠心，她是毫不怀疑的。
白露又补充道：“三皇子妃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此刻正在书房听丁管家讲课呢。”
当袅袅点点头，让白露先退下。她洗漱穿戴整齐，感觉汤药起了效，头脑清明不少，便起身往书房去。她没进去打扰，只在廊下等着。
不多时，书房门开了，老丁率先走了出来。令当袅袅有些意外的是，老丁今日脸上并无往日那种“孺子不可教也”的黑沉，虽也没什么笑容，但神色平静，甚至对着随后出来的当婷婷还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