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散尽后,满地金箔与残香渐渐被风吹冷,只剩几个小仙童还在捡拾轿辇掉落的碎光。
殷爵领着慕容璃去到,玄天城最繁华的成衣街。今日公主大喜,公主府资助的那几家绸缎庄减价促卖,绝对能买到慕容姑娘心仪的衣裳。
绸缎庄内流光溢彩,各色仙锦云缎如流水般陈列,光华潋滟,氤氲着淡淡的灵雾香气。
殷爵领着慕容璃步入,他一身银灰劲装,身姿挺拔,唇角惯常噙着一抹慵懒笑意。指尖随意拂过一匹月华般的“星辉绡”,带起细微的灵光涟漪。
慕容璃跟在他身后半步,维持着一种得体的距离。她身穿素裙,浅粉色的长发用一支形态自然的桃木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勾勒着线条优美的侧脸和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小心收敛着气息,带着拘谨与不易察觉的惶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眉眼低敛,唇色是天然的、饱满的绯红,与略显苍白的肤色形成对比,透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精致。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见殷爵,便笑逐颜开,甩着水袖迎上来。
目光在殷爵带笑的俊脸和慕容璃令人过目难忘的容貌上一转,眼中立刻闪过惊艳与浓浓的好奇。
兰姨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殷爵,压低声线,带着熟稔的打趣:“殷公子,今日真是好兴致。这位小娘子…瞧着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跟你往日那些红颜知己可大不相同。”
“这是…终于收了心,觅得正缘了?” 她笑得促狭,却并无恶意,纯粹是见惯了殷爵风流,难得见他身边出现这般气质独特的女子。
慕容璃脸颊微红,那双天生带着几分朦胧媚意的桃花眼,羞怯地看向兰姨。她点了点头,算是见礼,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算不上笑意的弧度。
殷爵哈哈一笑,动作流畅地侧身半步,并非完全遮挡,却巧妙地将慕容璃纳入一个更具保护性的位置,隔开了过多直接的打量。
他顺手拿起旁边一匹如水波荡漾的“流霞锦”,塞到兰姨手里,语气轻松却带着明确界限。
“兰姨您可别瞎猜,慕容姑娘是黎仙尊的贵客,身份尊贵,我就是个跑腿带路的。您这话要是传出去,让人误会唐突了贵客,仙尊回头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
殷爵凤眼微弯,笑意盎然,但话语里的维护之意清晰无误。
兰姨是明白人,立刻笑道:“哎哟,瞧我这张嘴!该打!小娘子您千万别见怪。”
她转向慕容璃,语气更加亲切务实,“小娘子您气质非凡,这匹‘烟罗纱’清灵,这‘云锦缎’温润,都极衬您。喜欢什么尽管吩咐。”
慕容璃这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带着一丝天然的软糯:“有劳夫人费心代为斟酌,素雅简便即可。”
殷爵见状,唇角笑意加深,接话道:“那就劳烦兰姨,拣些料子好、做工细、样式大方不过分扎眼的,给慕容姑娘量身裁几身日常能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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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狐仙府坐落在玄天城中心位置,离主街道很近,莫约走过半时辰便抵达府邸。
此时正是午时,按照仪式流程,黎白鸢应当在吃宴席了。
推开府门的那一刻,靳千阑毫无预兆地顿住脚。先不说,今日府内几乎看不到游走的侍仆……而是这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浓烈又刺鼻的血腥味是什么啊?
靳千阑紧紧蹙眉,脚步沉重而缓慢地往内庭走去。越到深处血腥味越重,原本说是去膳房为主公做些吃食,却在去膳房的路上,遇到蹲在路边低泣的翠竹。
“你怎么了?”靳千阑走近蹲下身,细声询问道。
翠竹哽咽着,把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抬起,双目通红的望着靳千阑。抽泣道:“是你啊……”
“发生了什么?”
提及此事,翠竹又憋不住眼泪,一个劲儿地摇头道:“我…昨天,昨天碧云被歹人杀了!”
“什么?!”靳千阑联想到昨日与黎白鸢的通讯,心跟着一紧,连忙追问:“主公呢?他可有大碍?”
“没有……”
靳千阑心稍稍放下,又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既然主公无事,碧云怎会在府内受袭?”
翠竹还是摇头,挂在睫毛上的眼泪又滴落下来。“碧云她中的是…我听都没听过的咒术…来头不简单…也不知道她那么善良单纯的女孩,为什么要遭受此毒害!”
说完,她情绪又崩溃了。靳千阑并不擅长安慰人,也不知怎么讨女孩欢心。要是此时殷爵在场,翠竹大抵就不会哭得这么惨。
靳千阑站起身,抬腿想往膳房走。衣摆突然被人扯住,翠竹沾染泪水的脸上,露出恳求的神情。
“那个…麻烦你把午膳送去霁月居吧…小主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不敢面对小主,我怕我这副模样又惹得他不高兴…可以吗?”
靳千阑思索几秒,翠竹口中的小主是玄珥吧?和主公同床睡了一千五百年的那个……
虽然心情很不爽,但靳千阑还是答应了。
他知道死的那个名叫碧云的侍女,也同样是陪了玄珥一千五百年的人。
靳千阑端着一盘膳食,敲响霁月居的房门,等了半晌,也不见里边有动静。于是靳千阑便自觉推开门,想着把膳食放桌上他就走。
他推门而入,室内未点灯,昏暗一片。隐约可见玄珥背对着门,蜷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影融在暮色里,单薄得像一道剪影。靳千阑将食盒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声响,那身影却一动不动。
靳千阑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声极压抑的、几乎被吞没的抽噎声,极其微弱地从窗边传来。靳千阑脚步一顿。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法掩饰的鼻音,显然是主人拼命想忍住,却终究泄露出来的脆弱。
靳千阑停在原地,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蔓延。他听着那极力压抑的低泣,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哭有什么用。”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安慰的意思,却也没有往常的锋利。
“糟蹋自己身子,就能让她活过来?还是能让主公多看一眼?”
窗边的身影猛地一僵,抽气声戛然而止。玄珥迅速用袖子抹了把脸,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有紧绷的肩线透露着他的难堪和强撑。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试图挤出以往的尖刻,却因未散的哽咽而失了气势,“滚出去!老子用不用膳,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靳千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你若饿出好歹,最终劳心费力、不得安宁的,不会是别人。”
他意有所指,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了然。“你就那么想主公为你操心劳神?”
玄珥的肩膀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没立刻反驳。
又是片刻沉默。昏暗的光线里,两人一坐一立,中间隔着难以言明的情绪和共同知晓的秘密。
“你可以走了。”良久,玄珥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刚才低了些,强硬的外壳褪去,只剩下疲惫。
“……我一会儿会吃。”
靳千阑没再说话。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扉时,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茶是热的,趁早喝。”
门被轻轻合上,室内重新归于寂静。玄珥慢慢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望向桌上那份还冒着微弱热气的食盒,许久未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