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集的夜晚，比白昼更加喧嚣，也更加危险。紫色的月光无法穿透浓重的雾霭和聚集地上空常年不散的污浊能量云，使得整个聚集地如同浸泡在墨汁与劣质燃料混合的粘稠液体中。唯有那些悬挂在主要街道两侧的、用妖兽油脂或诡异矿石驱动的灯笼，散发出昏黄而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泥泞不堪的道路，以及道路两旁阴影中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张自在三人暂居的石屋客栈，位于聚集地相对偏僻的一角，背靠着一面巨大的、开采殆尽的黑色矿壁，算是难得的清静之地。然而，这份清静之下，潜藏的暗流却从未停息。
石屋内，张自在依旧在石板床上盘膝调息。与混沌种子初步建立的脆弱联系，让他恢复的速度快了不少，虽然本源受损依旧严重，但至少行动已无大碍，体内也重新积蓄起一丝微弱的力量，如同干涸河床底渗出的涓涓细流。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丝力量，温养着经脉，同时分出一缕神念，如同无形的蛛丝，蔓延在石屋周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孙悟空靠坐在对面墙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周身妖气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笼罩着整个石屋乃至方圆数十丈的区域。任何带有敌意的气息靠近，都逃不过他如同野兽般的直觉。他对这暂时的安宁嗤之以鼻，金瞳在眼皮下微微转动，计算着离开这鬼地方的时间。
阿月蜷缩在另一张板床上，似乎睡着了，但微微颤抖的眼睫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惧。眉心的那道淡灰色痕迹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之前的遭遇和体内那不受控制的印记。她偶尔会偷偷睁开一线眼帘，目光复杂地扫过张自在和孙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渐深。
聚集地核心区域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的、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连那些常年在外游荡的夜行魔物，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变得悄无声息。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
张自在和孙悟空，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来了。”孙悟空的声音低沉而冰冷，金瞳在黑暗中燃烧起两点寒星。
张自在无声地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至少七八道带着明显敌意、气息阴冷而混杂的身影，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不同方向，朝着石屋包抄而来。这些气息中，有人族的真元波动，有妖族的腥气，甚至还有一丝……被强行扭曲、污染的佛门力量残余！显然是伪佛派来的、由被操控的本地邪修和低级妖魔组成的混合部队，旨在试探，或者说，不惜代价进行擒拿！
“待着别动。”孙悟空对角落里的阿月冷冷说了一句，身影一晃，已然消失在原地，如同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几乎在他消失的下一秒——
“轰！！！”
石屋那不算厚实的木门连同周围的墙壁，被一股巨力猛地轰开！木屑与碎石纷飞中，三道身影如同嗜血的猎豹，直扑盘坐的张自在！为首一人手持一柄缠绕着黑气的骨杖，另外两人则挥舞着淬毒的匕首，动作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惯于袭杀的好手！
然而，他们快，张自在更快！
在门被轰开的瞬间，他已从石板床上弹身而起！没有选择硬撼，而是脚步一错，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骨杖砸落的黑光和两道毒蛇般的匕首突刺！
与此同时，他右手虚握，并未引动混沌种子那危险的寂灭之力，而是将刚刚恢复的微薄力量与筋骨之力结合，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一丝净梵心炎的残余寒意，精准无比地点向那持骨杖者的手腕！
“嗤！”
一声轻微的灼响，那持杖者手腕剧痛，骨杖上的黑气都紊乱了一瞬！他惊骇地看向张自在，没想到这个看似虚弱的和尚反应如此迅捷，手法如此刁钻！
另外两人见状，匕首挥舞得更急，带起道道淬毒的寒光，封死了张自在的退路。
张自在眼神冷静，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将“唐三藏”记忆中那些精妙的身法和擒拿技巧发挥到极致。他时而如灵猿攀援，时而如游鱼滑溜，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并时不时以蕴含净梵心炎寒意的手指反击，虽无法重创敌人，却有效地干扰了他们的节奏，让他们如同陷入泥沼，有力难施。
屋外的战斗则更加狂暴和直接。
孙悟空的身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如同索命的幽魂。他没有动用惊天动地的神通，仅仅是依靠绝对的速度和力量，以及那双仿佛能撕裂一切的利爪！
“噗嗤！”
一名从侧面阴影中扑出的、半妖化的邪修，尚未看清对手，喉咙便被一只覆盖着暗金色毛发的利爪洞穿，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倒地。
“咔嚓！”
另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的、驱使着阴影魔物的术士，被他反手一拳，连人带魔物轰成了漫天血雾与破碎的阴影碎片！
他的战斗方式野蛮而高效，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收割。那些来袭者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击。浓郁的妖气与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然而，来袭者显然也并非全是庸手。
就在孙悟空随手捏碎第三个袭击者的头颅时，一道极其隐蔽的、如同丝线般的金光，悄无声息地缠向他的脚踝！那金光中蕴含着一种禁锢与度化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伪佛特有的令人厌恶的气息！
与此同时，石屋内，久攻不下的三名袭击者也改变了策略。那持骨杖者猛地将骨杖插向地面，口中念念有词，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混合着污秽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涌向张自在！另外两人则不顾自身防御，疯狂扑上，试图以伤换命！
张自在压力陡增！那精神冲击让他刚刚稳定的意识海再次泛起波澜，动作不由得一滞！
眼看那两柄淬毒匕首就要刺入他的胸膛——
“嗡——！”
一声奇异的、带着空灵禅意却又无比坚定的轻鸣，突然在石屋内响起！
是阿月！
她不知何时已从床上站起，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她眉心那道淡灰色的痕迹微微发光，周身散发出一圈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晕！那光晕并不强烈，却仿佛带着某种“定”之法则，瞬间驱散了持杖者发出的精神冲击，并将那两名扑来的袭击者定在了原地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但对张自在而言，已经足够！
他眼中寒光一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如电，指尖那缕净梵心炎的寒意骤然凝聚，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精准地点在了那两名被定住身形的袭击者眉心！
“呃！”
两人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神采迅速黯淡，扑倒在地，气息全无。那淬毒的匕首，距离张自在的胸口仅有寸许之遥。
那持杖者见状，骇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破窗而逃。
但张自在岂会给他机会？他脚步一踏，如影随形，一掌拍在其后心。并非混沌种子的寂灭之力，而是纯粹的力量与一丝净梵心炎的渗透。
“噗！”持杖者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污血，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屋外，那道试图缠绕孙悟空脚踝的金光，在靠近他身体的瞬间，便被其周身澎湃的凶戾妖气直接震碎、湮灭！
孙悟空甚至懒得去看那金光来源，金瞳直接锁定了远处矿壁阴影下的一个角落。那里，一个穿着灰色僧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身影猛地一颤，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偷袭如此轻易被破，更没想到目标的气息如此恐怖。
“藏头露尾的秃驴杂碎！”孙悟空低吼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暗金箭矢，直扑那角落！
那灰袍僧人大惊失色，身上爆发出强烈的金光，试图抵挡和遁走。
但孙悟空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强！
“给俺老孙留下！”
一只覆盖着暗金色毛发、蕴含着崩山裂石之力的拳头，无视了那仓促凝聚的金光屏障，狠狠地轰在了灰袍僧人的胸膛上！
“咔嚓！噗——！”
骨骼碎裂与内脏爆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令人牙酸。那灰袍僧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坚硬的矿壁上，软软滑落，再无生息。兜帽落下，露出一张扭曲而苍老的面孔，眉心一点黯淡的朱砂痣。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袭的七八名好手，连同那名伪佛派来的灰袍僧人，尽数伏诛。石屋内外，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和能量湮灭后的焦糊味。
孙悟空站在矿壁下，甩了甩拳头上并不存在的血迹，金瞳中的暴戾缓缓平息，但那份冰冷的杀意却并未消散。他看了一眼石屋内。
张自在站在三具尸体中间，微微喘息着，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刚才的战斗，是他初步掌控力量后的第一次实战，虽然凶险，却也让他对自己的现状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阿月则扶着墙壁，脸色苍白，刚才强行催动守碑人的力量，对她负担不小，但她的眼神中，却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决然。
孙悟空走回石屋，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最后落在张自在身上。
“看来，那些伪佛，是铁了心不想让俺们安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这黑山集，不能待了。”
张自在点了点头。伪佛的触角比想象的伸得更长，这里的混乱，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天一亮，就走。”张自在做出决定，目光投向西方，那片未知的、被称为流沙河的凶险之地，“去流沙河。”
孙悟空没有反对，只是金瞳深处，闪过一丝对于“故人”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阿月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那因为结印而微微发红的皮肤，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依旧深沉，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冰冷。经过这场短暂的、血腥的冲突，三人之间那脆弱的纽带，似乎被淬炼得坚韧了一丝。然而，前路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加莫测的流沙，与深埋其中的……罪孽与往事。
（第二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