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夕阳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王梦清像往常一样,坐在街心公园那架老旧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
元宝和墩布乖巧地趴在不远处,吐着舌头。
他望着天边被染成橘粉色的云彩,脑子里空空的,享受着这份宁静的放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入他的耳膜,亲昵得诡异,又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小三三……你过得……挺不错啊~”
王梦清猛地抬头!
面前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完整的五官,但那个轮廓,那种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把最沉重、最不愿触碰的锁!
哥哥!
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荒芜、给他注射药剂、在他痛苦哀嚎时冷静记录的哥哥!
是那个抓着他的手臂,用疯狂而绝望的眼神宣告他“永远不能离开”的哥哥!
巨大的、源自生理本能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王梦清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秋千的铁链被他攥得吱呀作响。
他看着对方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啊——!!!”
一声凄厉的、充满惊恐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破他的喉咙。
他猛地从秋千上跳下来,甚至顾不上脚边的两个家伙,像一只被猎枪惊飞的鸟儿,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朝着公寓楼的方向拼命跑去。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张梦魇般的脸近在咫尺。
熟悉的路径变得漫长而扭曲,他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冲进了单元门,扑倒在自家门前,颤抖着用钥匙打开门,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混着冷汗涔涔而下。
随后赶到的苏千面看到他这副模样,脸色骤变。
而公园里,王孟泽看着那仓皇逃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笑意。
接下来的几天,王梦清一直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
但在苏千面和几位哥哥的耐心安抚和保护下,在确认王孟泽已经被控制起来后,他那被恐惧强行冲开的记忆闸门,终于缓慢而彻底地打开了。
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汹涌的洪流。
他想起了福利院里温暖的阳光和焦院长粗糙却温暖的手掌;
想起了那个最初会牵着他、保护他,让他感到安心的哥哥王孟泽;
也想起了后来那个冰冷实验室里无尽的痛苦、刺鼻的药水味、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注射,以及王孟泽那双从温柔到荒芜再到疯狂的眼睛……
幸福与恐惧,依赖与痛恨,两种极端的情感如同冰与火在他心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青青,也是王梦清。
他拥有过最纯粹的温暖,也经历过最黑暗的残酷。
想起这一切的王梦清,在房间里沉默地坐了很久。
苏千面担忧地守在外面,没有打扰。
最终,他打开门,眼睛虽然红肿,眼神却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平静,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
“姐姐,”他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所有的好与所有的坏,也终于明白,那个曾给他带来唯一温暖的“哥哥”,早已在偏执和疯狂中迷失,变成了他噩梦的源头。
而真正的家人,是此刻守在他身边的这些人。
过去的枷锁,在记忆恢复的这一刻,反而真正松开了。
他不再是被困在其中的囚徒,而是跨越了它的幸存者。
王孟泽被关在程锦的地下室。
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研制出了一种诡异的粉色烟雾,导致好几个人陷入了深度昏迷,所有医疗手段均告无效,情况危急。
程锦负责审讯,他几乎用尽了所有不致命却能带来极致痛苦的手段,试图撬开王孟泽的嘴,拿到解药或配方。
可王孟泽像是彻底封闭了感知,无论面对何种折磨,都只是用那双荒芜而带着讥诮的眼睛沉默以对,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消息传到王梦清这里时,他正在教元宝握手,动作顿了很久。
苏千面反对,不愿他再去面对那个伤害他至深的人。
但王梦清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他对林舒月说:“舒月姐,带我去见见他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或许……在他眼里,我终究是有点不一样的。”他顿了顿,垂下眼帘,“万一,他愿意向我开口呢?”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临出门前,从糖罐里仔细挑选了三根棒棒糖——一根亮黄色的柠檬味,一根橙色的橘子味,还有一根浅绿色的青提味。
他将它们小心地放进口袋,像是携带了三份不同重量的过去。
青青的,阿清哥哥的,还有……那个最初,尚未被疯狂吞噬的,哥哥的。
穿过层层守卫,地下禁闭室特有的阴冷和压抑扑面而来。
王梦清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独自走了进去。
王孟泽被特殊的合金镣铐固定在椅子上,听到动静,他懒洋洋地抬起眼。
当看清来人是王梦清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波动,随即又被更深的玩味和冰冷覆盖。
“哟,”他扯起嘴角,声音因为连日审讯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那股令人不适的亲昵,“我们的小三三,终于舍得来看哥哥了?”
王梦清没有理会他的称呼,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里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看了很久,像是要透过如今这疯狂扭曲的皮囊,去寻找一丝旧日的影子。
然后,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三根棒棒糖,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柠檬味,橘子味,青提味。
鲜艳的糖纸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微弱却执着的光。
王孟泽的目光落在那些糖上,嘴角惯常的讥诮弧度微微僵住,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瞬,露出了其下短暂的、真实的怔忪。
王梦清拿起那根青提味的,隔着玻璃,轻轻晃了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王孟泽耳中:“哥哥,”
他叫出了这个久违的、承载了太多复杂情感的称呼,“你还记得这个味道吗?”
“那些昏迷的人,他们需要醒过来。”他的目光清澈而直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恳求,望进王孟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告诉我该怎么做,好吗?”
禁闭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孟泽死死地盯着那根青提味的棒棒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那鲜艳的绿色,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早已冰封麻木的心脏深处,撬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裂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