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过后,李家坳像是被狠狠犁过一遍,残垣断壁处处,哀哭之声不绝于耳。所幸那场地震来得猛,去得也快,并未持续太久,伤亡不算极其惨重,多是房屋损毁,砸伤了些人畜。
里正带着青壮们清理废墟,救治伤者,妇孺们则忙着收拾能用的家什,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
李青山家灶房塌了一角,幸好主体无大碍。张氏后怕不已,搂着儿子一遍遍念叨“祖宗保佑”。李青山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全系在那柴堆之后的锈剑上。
方才那一声剑鸣,那一道青光,绝非幻觉。是那柄剑,在危急关头,自发地、或者说回应了他的危机,显露出了非凡的一面。
它绝非寻常铁器!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山像是变了个人。往日的疯玩野性收敛了许多,他常常帮着家里和邻里干完活后,就一个人默默钻进灶房,守在柴堆旁。
他不再去试图挥舞那沉重无比的锈剑,也不再轻易用手触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盯着它,仿佛要将那厚厚的锈层看穿。
他尝试着,像那个夜晚一样,去“感受”它。
一开始,毫无所获。锈剑沉寂如死,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如何回想那日危机降临时的悸动,都石沉大海。
张氏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只觉得儿子魔怔得更厉害了,可劝又劝不动,那锈剑如今更是碰都不让她碰。
李青山却不急不躁。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柄剑能感知到他。它似乎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他达到某种状态。
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尝试。比如,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锈剑低声诉说白日里的见闻,诉说自己的困惑,甚至背诵村里老秀才偶尔教过的几句歪诗。
他也尝试在清晨,对着从窗户缝隙透入的第一缕阳光,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心境平和,然后默默“呼唤”那柄剑。
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无疑更加怪异。村里关于“李家小子中了邪”的传言愈演愈烈。
李青山充耳不闻。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深了,落叶纷飞。
这一日,李青山跟着村里猎户进山,想砍些好柴,顺便看看能否捡点野栗子。行至半山腰,忽闻前方猎户一声惊呼,随即是野兽暴戾的嘶吼!
却见一头体型壮硕、獠牙外翻的野猪,红着眼从灌木丛里冲了出来!它身上插着半截箭矢,显然是受了惊,正处于狂怒状态,直直朝着李青山这个方向冲撞过来!
猎户在一旁大声呼喝,试图吸引野猪注意,但已然不及。那畜生速度快得惊人,裹挟着一股腥风,眼看就要将瘦弱的李青山撞得筋断骨折!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李青山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像是冻住了。极致的恐惧之下,他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动作——他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躬,右手虚握,仿佛手中正握着一柄无形之剑,做了一个向前格挡劈砍的姿态!
这个姿势,是他这些时日对着锈剑发呆时,无数次在脑海中模拟过的、感觉最顺畅最自然的一个动作。
就在他摆出这个姿态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地震那日微弱、却清晰传入他耳中的剑鸣,自李家坳家中灶房方向,隔着数里之遥,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李青山虚握的右手掌心,骤然爆发出一阵灼热!一道极其淡薄、细若游丝、几乎肉眼难辨的青色流光,自他掌心一闪而逝,如灵蛇般缠绕在他虚握的“剑柄”和“剑身”之上!
那狂冲而至的野猪,在这道微弱青光出现的刹那,竟像是被某种无形利刃狠狠劈中头部,发出一声凄厉惨嚎,前冲之势猛地一滞,庞大的身躯诡异地向着侧方翻滚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抽搐两下,竟不再动弹了!
它的头骨正中,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焦黑的裂痕,仿佛被极锋利极灼热的东西瞬间切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旁边的猎户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惊疑不定地跑过来:“青…青山娃?你没事吧?这…这畜生咋回事?”
李青山还保持着那个虚握前劈的姿态,脸色苍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右手掌心的灼热感正在迅速消退,那股突如其来的、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力量感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虚脱般的疲惫。
他愣愣地看着地上死去的野猪,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触感的右手。
是…是那柄剑!
是它的力量!隔空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俺…俺也不知道…”李青山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后怕,“它…它自己撞过来,就…就倒了…”
猎户检查了一下野猪的伤口,满脸困惑:“怪事…真是怪事…像是被啥利器劈了,可…”他看看李青山空空的手,摇摇头,只当是山神保佑,或是这野猪本就伤重致命了。
最终,猎户将野猪扛了回去,分给了李青山一大块肉,直夸他运气好。
李青山抱着那块沉甸甸的野猪肉,一路恍惚地走回家。
他的心里,却像是烧开的水一样沸腾。
不再是怀疑,不再是猜测。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柄锈剑的力量!虽然微弱,虽然短暂,但它回应了他!在他最危险的时刻,将力量跨越空间传递给了他!
那是一种冰冷与灼热交织、锋锐与厚重并存的奇异力量,古老而苍茫。
回到家,他无视了娘亲看到野猪肉的惊喜询问,径直冲进灶房,扑到柴堆后。
锈剑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但李青山看着它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好奇和探究,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和敬畏。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一次,不是去握,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那粗糙的锈层。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自锈剑深处传来,微弱得如同叹息。
紧接着,那厚厚的锈层之下,一点微弱的、黯淡的青色光晕,极其缓慢地亮起,如同沉睡者缓缓睁开的眼帘,持续了约一次呼吸的时间,又渐渐隐没。
它再次回应了他!
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的死寂,已是天壤之别!
李青山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和兴奋冲击着他的胸膛。他知道了,他找到了与这柄剑沟通的方法!
不是靠蛮力,不是靠言语,而是靠一种意念,一种在危急关头或者高度专注状态下,与它产生的奇异共鸣!
从这一天起,李青山找到了新的目标。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守着锈剑发呆。他开始有意识地模仿、练习那个在危机下本能做出的劈砍动作,并在脑海中不断回想、揣摩那股青芒流动的感觉。
他练习的对象,是山间的风,是飘落的叶,是晨起的露珠。
他常常一个人跑到村后的山林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对着空气反复挥动手臂,感受着体内那股微弱的、与锈剑隐隐相连的悸动,尝试着去引导它,哪怕每次只能引动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息。
这个过程枯燥而艰难,常常毫无进展。但他乐此不疲。
那柄沉默的锈剑,就是他唯一的导师。每一次细微的回应,都让他欣喜若狂。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李青山十二岁了。
常年与锈剑的神秘气息接触,加之他自己坚持不懈的古怪练习,他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依旧瘦削,但筋骨却远比同龄人结实,眼神愈发清亮,动作也更为敏捷协调。
他对那式劈砍的领悟也越来越深,虽然依旧无法重现当日斩杀野猪时那般具现化的青芒,但他挥出手臂时,已经能隐隐带起一丝极细微的锐风,偶尔能精准地切开飘落的枯叶。
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真正理解这柄剑,需要找到能让它彻底苏醒的方法。
村里的流言渐渐变了风向,从“李家小子中了邪”变成了“李家那娃好像真有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知道他沉默寡言,却眼神慑人,往那一站,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度。
这一日,村里来了几个陌生旅人,衣着气质与寻常农人迥异,风尘仆仆,却目光锐利。他们在村中短暂歇脚,打听去往郡城的方向。
李青山砍柴回来,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
其中一名腰间佩着短刀的中年男子,无意中瞥了李青山一眼,目光骤然一凝,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李青山并未察觉,自顾自低头走着,心里还在琢磨着昨日引动剑息时的那一点滞涩感。
待他走远,那佩刀男子才收回目光,对同伴低声道:“怪事,这穷乡僻壤,方才那过去的小娃,身上竟似有一丝极微弱的…剑息?”
同伴闻言失笑:“王兄莫不是眼花?这乡下地方,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剑息?怕是砍柴的戾气吧。”
那王姓男子摇摇头,眉头微蹙:“不像…那气息虽弱,却极为纯粹古老…罢了,或许是错觉吧。”他不再多想,几人饮水之后,便匆匆离去。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李青山原本封闭的世界里,荡开了一圈涟漪。
剑息?
原来…他感受到的那股力量,叫做剑息?
而这个世界,似乎有人能认出这种力量?
李青山站在家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几人消失的村口方向,心中第一次,对李家坳之外的世界,产生了模糊的向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灶房。
那把锈剑的秘密,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
而他的路,似乎也注定,不会局限在这小小的山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