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过一刻,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钥匙转动的声音。
“爸,妈,我回来了!”袁天推门而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头发有些蓬乱,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但也掩不住一丝疲惫和思索的神情。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就等你了。”王小莎连忙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脸上堆满了笑容。
晚餐的气氛温馨而家常。桌上的菜肴不算丰盛,但都是家常口味,山药排骨汤热气腾腾,几样小炒色香味俱全。王小莎不停地给丈夫和儿子夹菜,询问着袁天最近的生活和实验情况。
袁天一边吃,一边回答着母亲的问题,言语间透露出对研究的专注和热爱。但细心的王小莎还是发现,儿子在说话的间隙,偶尔会走神,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困惑。
袁泽吃得不多,大多时候是在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于技术前沿的问题,切中要害,显示出即使身处政坛,他依然保持着对最新科技动态的敏锐把握。
饭毕,王小莎忙着收拾碗筷,勤务人员想要帮忙,被她笑着拒绝了,说这是家里的事。袁泽看了儿子一眼,起身道:“小天,跟我到书房坐坐。”
袁天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跟着父亲走进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很大,但陈设极其简单。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从马列经典、中外历史、政治经济学到法律法规、前沿科技,甚至还有一些农业、地质方面的专业书籍,门类庞杂,却都摆放得井然有序。
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南疆省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着许多符号。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桌面上除了台灯、笔筒、一部红色电话机和几份文件外,再无他物。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冷峻、严肃、高效的气息,与楼下客厅的温馨截然不同。
袁泽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
袁天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虽然父子感情很深,但父亲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总是让他不自觉地带上一份敬畏。
“你妈说,你最近好像有些想法?”袁泽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袁天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抬起头,看向父亲,眼神清澈,却又带着几分挣扎:“爸,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迷茫。”
“迷茫?”袁泽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学业遇到瓶颈了?还是研究所那边有什么不顺心?”
“都不是。”袁天摇了摇头,“学业很顺利,导师对我也很好,最新的论文反响也不错。研究所的平台很好,资源也充足。”
“那是为什么?”
“爸,”袁天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困惑和急切,“我只是觉得……觉得我学的这些东西,这些最前沿的AI算法、模型,它们确实很精巧,很强大,发表在顶会上也能引来很多关注。但是……它们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我的很多同学,毕业后要么进了跨国科技公司,拿着高薪,优化着推送广告的算法,或者开发更能让人沉迷的游戏;要么留在顶尖实验室,继续追逐那些可能未来十年、二十年都难以落地应用的‘突破’。我不是说这些没有价值,但是……爸,我总觉得,这不是我真正想做的。”
袁泽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儿子的内心。
“我有时候会看您带回来的那些内参资料,还有新闻里的报道。”袁天继续说着,语气变得有些激动,“我看到很多地方,基层的治理还在靠人海战术,效率低下;看到很多传统产业转型艰难,因为缺乏技术支撑;看到山区里的农民,辛苦一年却赚不到多少钱,因为信息不通,好东西卖不出去……
爸,我就在想,我学的这些东西,能不能用到这些地方?能不能真的去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论文里,或者成为大厂赚钱的工具?”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我怀疑:“可是……我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实验室和真实世界,好像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我一个刚毕业的博士,人微言轻,就算有点想法,又能做什么呢?也许……也许我妈说的对,我该现实一点,先找个大平台站稳脚跟再说?”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袁泽看着儿子,眼神复杂。他从袁天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汉大图书馆里埋头苦读、内心却憋着一股劲想要改变命运的自己的影子。
只是时代不同,面临的困惑也不同。那时的自己,目标清晰而残酷——向上爬,掌握权力,打破不公。而儿子这一代,物质不再匮乏,起点更高,却陷入了价值实现的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