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林城县城西,“御品轩”私房菜馆最深处名为“松涛”的雅间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厚重的隔音门和墙壁将外界的市声彻底隔绝,空气里浮动着名贵沉香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与桌上珍馐佳肴升腾的热气混杂在一起。
水晶吊灯洒下暖黄的光,映照着紫檀木大圆桌光滑的表面和一圈推杯换盏、面色泛红的脸。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张坤。
他脱了外套,只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粒扣子,手里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眼神却不像他松弛的姿态那般惬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围坐在桌边的,是林城本地几位颇有分量的企业家:鸿泰矿业的老总赵德彪,国丰建材的董事长钱万山,还有金辉化工厂的新任负责人孙茂才——事故后仓促上位,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急于表忠心的谄媚。
“张县长,这杯我敬您!这次金鹏的事,多亏您从中斡旋,及时止损,不然我这刚接手的烂摊子,真是……”孙茂才端着酒杯,身子前倾,姿态放得极低,杯沿几乎要碰到张坤的杯底。
张坤眼皮都没抬,只是随意地举杯沾了沾唇,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止损?哼,茂才啊,你是止损了,可有些人,巴不得把锅底都掀了!”
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的酒液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雅间内热烈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滞,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赵德彪,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立刻接上话茬,声音洪亮却压着不满:“坤哥说的是!那个姓袁的,毛都没长齐,仗着从省里下来,懂点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无人机?传感器?呸!不就是想显摆他高明,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吃干饭的?” 他口中的“姓袁的”,自然指的是袁天。
钱万山,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阴柔,像条吐信的蛇:“何止是显摆。他那份报告,张县长您也看到了吧?矛头直指我们整个传统产业!‘管理漏洞’、‘监管缺失’?还要搞‘专项整治’?这哪里是就事论事,分明是想把林城的锅都砸了,好给他那些‘高科技’腾地方!这不是断大家的财路是什么?” 他刻意加重了“高科技”三个字,充满了讽刺。
张坤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阴郁得能滴出水。
袁天在事故处理中的表现,尤其是那份直指根源的报告,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权力版图。
书记李国涛在常委会上对袁天的明确支持,县长李卫国态度的微妙转变,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袁天分管的领域在扩大,工业园区、科技创新……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肥肉和权力支点。
“这小子,邪性得很。”张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杯冰凉的表面,“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还让他搞出点动静来了。李书记现在看他,跟看个宝贝疙瘩似的。”
“那……就这么看着他蹦跶?”赵德彪粗声粗气地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搞那个什么‘智慧农业’,还想把手伸进工业园,引进那些花架子科技公司,真让他搞成了,我们这些老厂子还怎么活?工人还要不要吃饭?”
钱万山眼珠转了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试探的蛊惑:“张县,明着硬顶,现在看不太明智。毕竟风头正盛……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您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挪个地方?比如,高升?调走?眼不见为净嘛。”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坤的脸色,见对方没有立刻反对,胆子又大了几分,声音几不可闻!
“或者……找点实在的把柄?是人总有疏漏,尤其是这种年轻气盛、又爱出风头的。柄?是人总有疏漏,尤其是这种年轻气盛、又爱出风头的。经济问题?生活作风?只要沾上一点腥,再大的树,风也能刮倒!”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沉香的气息似乎也变得粘稠凝重。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仿古的琉璃瓦顶上,声音沉闷而急促,像是某种不祥的鼓点。
张坤端着酒杯,久久没有动作。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则隐在阴影里,明暗交界处,他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愤怒、忌惮、算计,还有一丝被逼到墙角的狠绝。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斥责钱万山的提议,只是沉默着,任由那阴鸷的眼神在酒杯里浑浊的液体中沉浮,仿佛在权衡着深渊的深度。
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暗示着,针对袁天的风暴,绝不会止步于流言蜚语和工作阻挠,更阴险、更致命的手段,已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