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如墓,死寂如棺。月妖蜷缩于石门之前,身躯因剧痛与重压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道基深处新裂的伤痕,带来撕裂神魂般的痛楚。淡金色的血液自唇角不断溢出,在冰冷的地面晕开细小而触目的痕迹。膝上玉魄裂纹宛然,光华黯淡如风中残烛;怀中灵胎气息微弱,沉眠不醒;身侧寂月兰幼株蔫萎,残根更是光华尽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灵性。
前一刻还因窥见星图、明悟“见径”而升起的希望之火,此刻被现实的重压与反噬几乎彻底扑灭。石门散发出的古老威压,经此前异变激发,已增强了数倍不止,沉甸甸地笼罩着这方寸之地,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生机,碾磨着她的意志。这威压并非狂暴,而是如亿万载玄冰,缓慢而坚定地渗透、冻结,欲将她同化为这寂灭废墟的一部分。
“不能……倒在这里……” 月妖银牙深陷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靠着这股刺痛强行维持着意识的清明。她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将出现裂纹的玉魄重新贴于眉心祖窍。玉魄虽损,其中那精纯的温养神魂之力尚未完全消散,此刻成了她吊住心神的唯一依仗。一丝微弱清凉渗入,稍稍缓解了神魂几欲崩散的眩晕。
她挣扎着,试图重新运转《拜月玄章》基础篇,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周天,引导体内残存妖元稳住伤势。然而,甫一催动,经脉便传来刀割斧凿般的剧痛,新裂的道基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妖元溃散,险些引动更严重的反噬。伤势之重,已无法支持任何主动的功法运行。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难道历经艰险,窥得一线希望,却要倒在这希望的门槛之前?沐晚生死未卜,灵胎孱弱待哺,蚀天盟威胁未除,司契归途渺茫……她怎能甘心就此道消?
就在心神摇曳,即将被痛苦与绝望吞噬之际,眉心玉魄传来的那丝微弱清凉,忽然与她紫府深处,那因修炼《月蚀篇》与长期抵御死寂而自然沉淀下的一缕“沉静月华”道韵,产生了奇异的共鸣。这缕道韵,灰蒙如月晕,沉凝如古井,是她于这绝境中悟得的一丝新机。
“月有盈亏,晦极必明;死寂至深,或藏生机……”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闪过脑海。她不再强求运转功法,而是彻底放开了对妖元的控制,甚至不再刻意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死寂威压与伤痛。她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都沉浸于那缕“沉静月华”道韵之中,感受着其与玉魄清凉之力的交融,感受着其与周遭那增强了的、却也因此更加“清晰”的古老寂灭威压之间,那种既对抗又隐约联系的微妙状态。
不抗争,亦不沉沦。只是“观照”。
渐渐地,在极致的痛苦与沉寂中,她的感知发生了玄妙的变化。那无处不在的沉重威压,不再仅仅是压迫,其流淌的轨迹、蕴含的“封镇”与“归藏”的古老道韵纹理,仿佛在她“心镜”中隐约映照出来。肉身的剧痛与道基的创伤,也仿佛被抽离出去,成为“镜”外之物,虽依旧存在,却不再能轻易动摇她的心神根本。
这是一种近乎“寂灭”的禅定,又与她所悟的“沉静月华”道韵暗合。非是枯寂,而是于绝寂中保持一点不昧灵光。
就在这种奇异状态中,怀中那气息微弱的灵胎,似乎感应到了月妖心境的微妙变化,竟也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这波动并非主动意识,而是其本源深处,那属于司契的、历经万劫不灭的劫运道韵,在本能地模仿、呼应着月妖此刻“于寂灭中观照”的状态。灵胎光华依旧黯淡,但其核心那缕道韵,却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微弱的方式,自行吞吐着周围那被月妖“观照”后、仿佛变得“驯服”了一丝的死寂威压,以及玉魄残存的清凉、寂月兰根系顽强渗出的微弱地气。
这一次,灵胎的吞吐并未引起石门禁制的剧烈反应,反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然无声。那缕劫运道韵,似乎正以一种月妖难以理解的方式,从这增强的、也更“纯”的寂灭威压中,汲取着某种极为本质的养分,用于修补自身因先前共鸣冲击带来的细微损伤,甚至……隐隐有将其炼化、融入自身的趋势。
月妖虽沉浸于“观照”,却并未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她“看”到了灵胎这微弱而坚韧的变化,心中震撼。司契的道,果然神妙莫测,竟能在这种绝地,以这种方式“进食”成长!这或许,也是“见径”的一部分?
她不再多想,只是维持着那玄妙的“观照”状态,如同一块沉寂的礁石,任凭痛苦与死寂的浪潮冲刷,我自灵光一点不灭。玉魄的裂纹未有扩大,其内残存的温养之力,在她这种状态下,似乎消耗得更慢,且能与她的“沉静月华”道韵相辅相成,更好地稳住她的神魂根基。
时间,在这种近乎凝固的状态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月妖感觉肉身的剧痛似乎麻木了些,道基的动荡也因她的“不作为”而缓缓平息,不再恶化。那增强的威压,似乎也逐渐被她“习惯”,或者说,被她那缕“沉静月华”道韵与灵胎吞吐的劫运道韵,共同构筑的一道无形屏障,削弱、适应了。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痛楚传来,但尚在可承受范围。她缓缓睁开银眸,眸光深处是深深的疲惫,却也有了一丝历经淬火后的沉静。伤势依旧沉重,濒临崩溃,但至少,暂时稳住了,没有继续滑向深渊。
她低头看向怀中灵胎。灵胎依旧沉睡,但气息似乎比之前平稳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那缕劫运道韵的吞吐也仍在继续,虽然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她又看向身侧寂月兰,残根黯淡,幼株蔫萎,但根系似乎仍在顽强地汲取着石室地底深处微薄的、与静虚源气同源的地脉之气,维系着最后一点生机不灭。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膝上那裂纹宛然的玉魄。玉魄光华黯淡,内蕴的星云流转之象也已模糊。然而,当她以“观照”之心凝视那裂纹时,却隐约发现,裂纹的边缘,似乎沾染了一丝极淡的、与灵胎劫运道韵同源的混沌气息,以及一缕来自石门古老威压的沉凝道韵。这玉魄,在先前共鸣与受损时,似乎也“吸收”或“烙印”了某些东西。
“魄光重圆……” 月妖低声咀嚼。重圆,或许并非简单修补裂纹,而是需要补全其本源,甚至融入新的、必要的道韵?这裂纹,是损,还是变?
她不知道答案。但至少,她活过了最危险的时刻,灵胎在绝境中找到了特殊的成长方式,寂月兰未死,玉魄未碎。希望的火星,并未熄灭,只是深埋于灰烬之下,等待风来。
她需要时间,需要让这具残躯恢复一丝行动之力,需要仔细回忆、推演那惊鸿一瞥的星图,需要思考如何在这绝地中,找到“重圆魄光”与“再见路径”的方法。
月妖重新阖上眼眸,不再强行疗伤,而是继续维持着那玄妙的“观照”状态,如同冬眠的种子,于永恒的寂灭寒冬中,积蓄着、等待着。
石室之外,归藏墟永恒的铅灰色天空下,死寂的风掠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回响。而在废墟更深、更黑暗的某处,一点微弱的、带着虚空波动的奇异光泽,在某个倾颓的巨大骸骨眼眶深处,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遥远石门前,那缕与之同源的劫运道韵极其微弱的吞吐,随即又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