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覆盖天地的灰白意志如潮水退去，留下的却是一片比战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色彩与声音回归，却无法驱散那刻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北域荒原，满目疮痍。圣源塔黯淡无光，如同失去心脏的巨兽尸体。寂灭圣使悬浮于空，银眸中的数据流紊乱不堪，他失去了与上界的清晰连接，更被方才那界外意志的降临与退去所震慑，一时不敢妄动，如同断线的木偶。
玄黄盟联军，从元婴到金丹，大多瘫软在地，面色惨白，神魂遭受的压制虽已解除，但那种自身如同蝼蚁般渺小、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恐惧感，却深深烙印在心。他们望着那片核心战场的废墟，眼神空洞。连林尊者与五位阁主都……
废墟之中，六道身影躺在破碎的岩石与凝固的血泊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最先动弹的，是林毅。
他并未立刻醒来，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破碎的光影中沉浮。身体的剧痛远不及灵魂被撕裂的万分之一。那五点五行灵光最终燃烧时传来的、温暖却决绝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最深处。
“记住……我们……即是……盾……”
那跨越万古的轻唤，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牺牲，一遍遍在他识海回响。
盾……
为了守护他，她们再一次，燃尽了自己。连最后的本源印记，都化为了护住他“真名”的薄纱。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她们？
为什么拥有力量，却依旧一次次地看着重要之人在眼前消散？
一股源自混沌本源的、极致的悲恸与暴戾，混合着那被外界意志强行触动、泄露出一丝的古老威严，在他濒死的躯壳下无声地咆哮。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抠进了身下的碎石。
几乎是同时，另外五道微弱的气息也出现了波动。
上官婉儿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灰败的天空，以及身旁林毅那布满血污与裂痕的侧脸。剧痛席卷全身，道基受损严重，但她第一时间强撑起上半身，冰凉的手颤抖着探向林毅的鼻息。
感受到那微弱却顽强的气息，她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随即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冰碴的鲜血。
紧接着，晨曦、林仙儿、颖儿、芷涵也相继苏醒。她们的状态同样糟糕，圣灵之躯布满裂痕，元婴黯淡，本源亏空。但她们的目光，都第一时间聚焦在了林毅身上。
无需言语，五女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艰难地挪动身体，以残存的力量，再次构筑了一个微小却坚定的五行循环，将林毅护在中心。尽管她们自己也已油尽灯枯。
她们记不清最后那一刻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毁天灭地的灰色闪电，以及一种灵魂即将被彻底抹除的大恐怖。然后，便是一种温暖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守护力量将她们推开，再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是林毅，又一次保护了她们吗？
就在这时，林毅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眸，不再是往日的深邃平静，也不是混沌生灭的异象，而是一片空洞的、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前的死寂的……灰暗。
“林毅？”上官婉儿轻声呼唤，带着一丝不安。
林毅没有回应。他缓缓坐起身，动作僵硬，目光扫过身边伤痕累累、却依旧固执地守护着他的五女，最终，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沾满泥土与干涸血迹的手掌上。
“盾……”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五女一怔。
“她们……走了。”林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让五女心头猛地一紧。她们意识到，林毅说的不是她们五个，而是……那已然燃烧消散的五行灵光！那最后守护他的力量，并非来自她们！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无力感涌上五女心头。原来，在她们不知道的层面，牺牲，早已发生。
林毅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是混沌道婴所在，也是那层由五行灵光燃烧所化的、已然消失的防护最后存在过的地方。
“为什么……”他像是在问五女，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那无情的天道，“守护……一定要以消散为代价吗？”
他的体内，那沉寂的混沌道婴，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与以往道纹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悲伤与愤怒纹路的裂痕。一股混乱而危险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林毅！稳住道心！”晨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厉声喝道。她看得出，林毅正处于道心崩溃、甚至可能被混沌反噬的边缘！
然而，林毅仿佛没有听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声呢喃，那些话语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混沌本源的梦呓：
“源初之息……钥匙……”
“界外……他们在害怕……”
“真名……我的……还是……谁的？”
“盾……五行……归位……不只是力量……是……契约？”
“万法……天尊……遗刻……未尽之言……”
“听雨轩……玄龟……他们知道……他们一定知道更多……”
他的意识仿佛在无数破碎的线索与记忆中穿梭，试图拼凑出一个被掩埋的真相。那界外意志索要的“真名”，五行灵光临消散前唤出的“盾”与流露出的古老战意，听雨轩主与玄龟上人讳莫如深的提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当前危机的、更加深邃恐怖的谜团。
看着他这般模样，五女心如刀绞。上官婉儿咬牙，不顾伤势，强行凝聚起一丝玄冰之气，化作清凉的意蕴，试图平复林毅躁动的混沌。
“林毅，看着我！”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真相如何，你现在必须活着！活着，才能弄明白一切！活着，才能……为她们讨回公道！”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劈入了林毅混乱的识海。
讨回……公道？
他灰暗的眼眸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
是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消散的，就真的永远消散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五女写满担忧与坚定的脸庞，又望向远处那些渐渐从恐惧中恢复、正挣扎着看向这边的玄黄盟修士，最后，望向那灰白褪去、却依旧令人不安的天空。
混沌道婴表面的混乱裂痕，开始缓缓平复，虽未愈合，却不再扩散。那危险的气息逐渐内敛。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也带着一丝决绝的冰冷。
“婉儿，你说的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沉静的力量，“活着。”
他挣扎着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但脊梁却挺得笔直。他看向那悬浮空中、依旧处于混乱状态的寂灭圣使，又看向那座黯淡的圣源塔。
“圣族……上界……还有那界外的目光……”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立下誓言：
“你们想要我的‘真名’？你们畏惧的，究竟是什么？”
“我会查清楚。连同你们施加于此界的痛苦，连同……那些消散的守护……”
“一并，讨回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志，如同在废墟中重新立起的战旗。
幸存的玄黄盟修士，看着那道在废墟中重新站起的身影，看着他身后相互搀扶、目光坚定的五位阁主，绝望的心中，似乎又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林尊者，还没有倒下！
而界壁之外，那冰冷的注视，似乎也因这道重新燃起的意志，微微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