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会终于在一片象征性的、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
那掌声像潮水般涌起，又将林小溪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僵直状态中猛地拍醒。她随着人流，麻木地站起身，机械地跟着同事们的脚步，离开了那间让她几乎窒息的大会议室。
回市场部的路仿佛变得格外漫长。走廊里光线明亮，同事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话题依然围绕着那位新总经理，语气中充满了惊叹、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对未来的忐忑。这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了水汽的毛玻璃，模糊地传进小溪的耳朵，却无法在她混乱的大脑里形成任何有意义的词句。
她的全部感官，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会议室里，停留在那个被灯光笼罩、声音低沉、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
顾言琛。
他真的回来了。不是在她的梦里，不是在她偶尔恍惚的回忆里，而是真真切切地，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最具冲击力的方式，重新闯入了她的生活，不，是闯入了她的职场，这个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用以安身立命的新世界。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几乎是虚脱般地坐了下去。冰冷的办公椅传来真实的触感，却无法驱散她浑身的寒意。她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混乱思绪。
对，工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今天上午必须把那份季度市场分析报告的最终版整理出来，发给总监。她打开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映入眼帘。
她开始敲击键盘，试图让自己沉浸到那些市场趋势、用户数据和竞争分析中去。然而，手指却不听使唤。屏幕上，“顾言琛”三个字仿佛无处不在，总是在她眼前跳动。
她用力眨了眨眼，甩甩头，继续打字。
……“根据w市近三年的市场反馈显示……”
“w市”！
这两个字像带着倒钩的刺，狠狠扎进了她的眼里，也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握着鼠标的手猛地一颤，光标胡乱地移动着，不小心删除了一大段刚刚敲好的分析文字。
她懊恼地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点击撤销。心跳再次失序。为什么偏偏是w市？他为什么是从w市调回来的？这真的只是职业生涯的正常调动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她的思绪。
她想起机场分别时，他通红的眼眶，那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颈间的灼热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和“等我”，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那时的他，是那么真实，那么脆弱，那么……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可是，刚才在台上那个男人呢？
那个眼神冷静、语气平稳、逻辑清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的顾言琛，与机场那个崩溃落泪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三年，在w市，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是职场磨砺了他的棱角，还是……他早已将过去那段感情，连同她这个人，彻底地抛之脑后，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地，面对她这个“前女友”？
一想到“前女友”这个词，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她对他来说，现在算什么？
一个需要重新认识的、名字叫林小溪的下属？
一个曾经有过一段不成熟恋情的、无关紧要的过去式？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A市这么大，公司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启明星？为什么偏偏是她在的这家公司，她所在的这个分公司？
是巧合吗？
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还是……他知道了她在这里？
这个猜测让她瞬间如坐针毡。如果他是有意为之，那他目的是什么？是报复她当年的“心狠”和决绝？是想看她如今在他手下讨生活、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他对她，还有有……
不，不可能。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过于自作多情的想法。看他刚才在台上的眼神，那里面除了公事公办的冷漠，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台下那么多人，她又坐在角落……
各种猜测、怀疑、不安、恐惧，像一团乱麻，在她脑中疯狂地纠缠、翻腾，让她头痛欲裂，坐立难安。
“小溪，”邻桌的王薇探过头来，指了指她的电脑屏幕，小声提醒，“你这个数据……好像有点问题，百分比算错了吧？”
小溪猛地回神，定睛一看，果然，她把上一季度的增长率百分比敲成了一个小数点！这么低级的错误！她脸上一热，连忙道谢并修改，心里更是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部门有个小型的内部讨论会，复盘上一个项目。总监在上面讲着，小溪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她看着ppt上闪烁的图表，眼前浮现的却是顾言琛在台上致辞时，那清晰冷峻的下颌线。
“……所以，这个渠道的投入产出比，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林小溪，这个数据是你负责跟进的，你来说说你的看法？”总监突然点了她的名。
小溪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发现全会议室的人都看着她。她刚才完全走神了，根本没听清总监问了什么！脸颊瞬间爆红，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她支支吾吾，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总监皱了皱眉，显然对她的走神很不满意，但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问题。小溪勉强凭着记忆和残存的职业素养，磕磕巴巴地回答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能感觉到同事们投来的异样目光，这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会议结束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去茶水间倒水，想要用温热的水流安抚一下自己焦躁的神经。然而，当她按下热水键时，因为心神恍惚，水杯没有对准出水口，滚烫的热水猛地溅了出来，烫到了她的手背！
“嘶——”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一松，杯子差点掉在地上。幸好她反应快，另一只手及时接住了。手背上迅速红了一小片，火辣辣地疼。
这微不足道的疼痛，却像是一个导火索，瞬间引燃了她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无助和混乱。眼眶猛地一酸，热意迅速涌了上来。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被水汽熏到了眼睛，用力眨了眨，将那不争气的泪水逼了回去。
不能哭。
林小溪，你不能在这里哭。
她端着那杯几乎满溢的热水，失魂落魄地走回工位。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有几个年轻的女同事正凑在一起，兴奋地低声议论着新总经理的英俊和气度，语气中充满了仰慕。
“顾总刚才从我旁边走过，那气场！我都不敢呼吸了！”
“他声音好好听啊，低沉又有磁性……”
“听说还是单身呢！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入他的眼……”
这些话语，像细小的针尖，密密麻麻地扎在小溪的心上。她沉默地坐在自己的隔间里，感觉与周围这充满了粉红泡泡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被烫红的手背，那清晰的痛感，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她必须知道。
她必须确认一点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缓缓地、几乎是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解锁，是她自己设置的一张风景壁纸，蓝天白云，宁静而遥远。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个绿色的、带着放大镜图标的App——搜索框。
然后，在那空白的输入栏里，她的指尖，带着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一个字母一个数字地，敲下了那串即使在过去三年里，她刻意遗忘、删除、拉黑，却依旧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骨髓里的——顾言琛的qq号码。
那串数字，熟悉得仿佛是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每敲下一个数字，她的心跳就加速一分。当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那串完整的号码清晰地显示在搜索框中时，她的呼吸几乎已经完全停滞。
只要轻轻按下那个“搜索”键。
只要一下。
她就能知道，这个号码是否还在使用？他的空间是否还有更新？他这三年的动态……他过得好不好？他……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提起过她？
这个诱惑如此巨大，几乎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的拇指，已经悬在了那个绿色的按键上方，只需要零点一秒的落下……
然而，就在指腹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前一刹那，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强烈自尊的寒意，猛地从脊椎骨窜了上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在做什么？！
她疯了吗？！
搜索他？窥探他的生活？在他已经明确表现出陌生和冷漠之后？在他已经是她的顶头上司之后？
这算什么？不死心？余情未了？自取其辱？
如果他早已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伴侣，那她此刻的行为，岂不是显得无比可笑和卑微？如果他根本已经弃用了这个号码，那她的搜索又有什么意义？徒增伤感罢了。
更重要的是，她害怕。
害怕看到任何证实他已经彻底放下过去的证据。害怕那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关于“他或许还记得我”的渺茫幻想，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击碎。
那比直接的无视，更让她无法承受。
“啪！”
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反扣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大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声音惊动了旁边的王薇，她再次投来询问的目光。
小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没事，手滑了一下。”
她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里被彻底抽空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沁出了一层冰冷的冷汗。
她看着被反扣在桌上的手机，那黑色的屏幕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嘲笑着她刚才的失控和狼狈。
不行。
林小溪，你必须冷静下来。
他回来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他只是你的总经理，仅此而已。
过去的一切，早已在三年前那个机场，被你那句“你心太狠了”和随之而来的删除拉黑，彻底斩断。
你们之间，只剩下冰冷的职场关系。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像是在念诵某种能够稳定心神的咒语。尽管心脏依旧传来阵阵闷痛，尽管脑海中他的身影依旧挥之不去，但她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
她重新握住了鼠标，点开了那份未完成的报告。
目光，努力地聚焦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上。
无论内心如何翻江倒海，至少在表面上，她必须维持一个专业、冷静、不出错的职场人形象。
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堡垒。
手机屏幕朝下，安静地躺在桌面上，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埋葬了她刚刚差点失控的冲动，也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条搜索的界限，她终究没有勇气跨过去。而心底关于他的疑问和波澜，却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再也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