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变得细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公寓里愈发安静。暖黄色的灯光下,顾言琛脱下了被雨水浸湿了肩线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长腿随意曲起,面前摊开着林小溪那个轻飘飘的纸箱里拿出的所有资料——笔记本电脑、几个U盘、还有她手写的笔记。
林小溪端来两杯刚泡好的热茶,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茶香,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她在他旁边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蜷腿坐在地毯上,只是姿势远没有他那么放松自然。
“都在这里了。”她指了指那些东西,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操作日志的自动备份、我手动记录的异常Ip和访问时间、还有……和张莉几次关键谈话后,我凭记忆整理的对话要点。”
顾言琛“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率先拿起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他开机,输入密码,动作流畅而专注。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异常认真。
他没有先看那些复杂的日志,而是点开了她那个命名为“工作备忘”的文件夹,里面有几个以日期命名的文档。他随手点开最近的一个。
里面并非枯燥的数据,而是她用简洁语言记录的一些观察和疑虑:
“10.25,张姐再次‘提醒’我王部长不喜欢报告里有太多不确定数据,建议我‘优化’。”
“10.28,询问张姐关于xx渠道的数据来源,她含糊其辞,转而强调王部长看重结果。”
“11.2,部门聚会,张姐主动替我挡酒,言语间多次提及顾总对我‘格外关照’,试探意味明显。”
一条条,清晰,冷静,像她这个人一样,带着一股不肯糊弄的执拗。
顾言琛快速浏览着,眼神里掠过一丝赞许。他抬起头,看向她:“你一直留着这些?”
小溪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毯的边缘:“习惯了。以前大学做课题,你也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尤其是感觉不对劲的时候。”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未经思考的熟稔。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
顾言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审视或疏离,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图书馆里,因为一个数据对不上而较真到半夜的女孩。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哑地开口,带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温柔:“是。我说过。”
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屏幕,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些许。“这个习惯,很好。”
他不再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分析她备份的操作日志和Ip追踪记录。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眼神锐利,时不时会停下来,将某些可疑的访问记录高亮标记,或者调出系统内部的权限日志进行交叉比对。
林小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发现,他处理这些复杂数据的速度和精准度,远非她可比。有些她需要反复推敲才能发现的细微异常,他几乎一眼就能锁定。
“这里,”他忽然指着一条看似普通的访问记录,“时间点卡在系统自动日志覆盖的前一分钟。太巧了。”他又调出另一份文件,“看对应的网络流量,这个时间点有一个微小的、异常的数据包溢出,被防火墙标记为‘低风险’忽略了。”
小溪凑近了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长发不经意间滑落,几乎要触到他的手臂。她看得专注,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混合了雨水清冽和淡淡须后水的气息,心跳有些失序。
“还有这个Ip,”他又指向另一处,“伪装成海外地址,但跳转路径存在一个极短的、指向本市某个特定区域的延迟。虽然对方做了处理,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她手写的笔记,对照着上面的时间线。两人的头不知不觉靠得很近,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所以,不是外部黑客,是内鬼。而且是对公司系统非常了解的内鬼。”小溪得出结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
“嗯。”顾言琛应道,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将几条关键线索关联起来,形成一个初步的逻辑图。“对方很狡猾,用了多层跳板和内部后门,试图把水搅浑。”
他工作时极其专注,眉心微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力量。林小溪看着他的侧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大学那个堆满书的实验室,他也是这样,坐在电脑前,帮她调试那个总是出错的程序,冷静,可靠,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
时间在静谧和键盘的轻微敲击声中流逝。一杯茶渐渐凉透。
顾言琛忽然停下动作,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侧过头,看向依旧蹲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他的林小溪。
暖黄的灯光像融化了的蜂蜜,流淌在她仰起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还有未散的专注和一丝找到方向的希望。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客厅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缠绵的雨声。
忽然,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资料,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和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住。
小溪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手怎么这么凉。”他低声说,语气不像责备,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叹息。他的拇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记忆深处的亲昵,瞬间击溃了林小溪所有的心理防线。她愣愣地看着他,忘了挣扎,忘了呼吸。
顾言琛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心疼,有失而复得的珍视,还有那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深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得像是耳语,却又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
“小溪,你这股不弄清楚不罢休的劲儿,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句话,穿越了三年的时光洪流,带着熟悉的无奈和纵容,精准地砸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就那样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贪恋的温度和力量。
隔阂,似乎在共同的目标前,在这温暖的灯光下,在这紧密相握的手中,第一次,出现了实质性的、无声的消融。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通过这紧密的接触,传递他所有的歉意、承诺和再也不会放开的决心。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悄悄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