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阵一生,天地变色。九霄之上的流云骤然凝滞,旋即被一股无形的戾气撕扯得粉碎,化作漫天灰败的絮片簌簌坠落;大地之下的尘土似被唤醒的蛰伏之物,疯狂地翻滚蒸腾,与空中的浊气交融成一片混沌。那张由万千毒气交织而成的罗天血网,宛如一张从幽冥深处铺展开的巨蟒之鳞,每一缕毒气都是鳞上闪烁着幽光的倒刺,不仅将众人周身百丈之内的空间封得密不透风,断绝了所有腾挪闪避的退路,更散发出一种令人神魂欲呕的诡异气息——那气息并非单一的恶浊,反倒带着几分妖异的穿透力,顺着毛孔、口鼻直钻心肺,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骨髓里钻营。
只是短短一瞬间,周怀瑾等人便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天灵盖上,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变得扭曲而模糊:并肩而立的同伴身形忽大忽小,远处的山峦化作起伏的怪影,就连手中紧握的兵刃,也似在不断融化变形。空气中,充满了甜腻如腐蜜、腥臭似烂尸、辛辣赛烈火、苦涩胜黄连……无数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它们并非各自为战,而是拧成一股无形的绳,勒紧人的咽喉,钻进人的脑海,仿佛要将人的理智一点点剥离、碾碎,彻底推入疯狂的深渊。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体内的内力,运转也开始变得滞涩起来。那原本如江河奔涌的真气,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无数泥沙的浊流,每一次流转都带着沉重的阻力,经脉中传来阵阵细微的刺痛,如同陷入了黏稠的泥沼之中。往日里顺畅无比的周天搬运,此刻每一寸推进都异常艰难,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拉扯、拖拽,稍一用力,便觉气血翻涌,几欲作呕。
“不好!这毒雾能渗透肌肤,扰乱经脉!”谷梁青惊呼一声,他年事已高,第一个感觉到了不支,脸色已经变得青紫一片。“大家快屏住呼吸!封闭全身毛孔!”周怀瑾面色一凛,不及多想便扬声沉声喝道,那声音裹挟着几分迫人的威势,既像是在警醒身旁同伴,又似在给自己注入一股强心之力。与此同时,他双掌猛地交叠于胸前,体内至阳至刚的内力如被点燃的烈焰般轰然运转,一道肉眼难辨的金色气墙自丹田扩散开来,死死护住心脉要地,试图凭借这股纯阳之力,勉力抵挡着周遭毒气的疯狂侵蚀。
然而,这毒阵之诡谲远超想象,变幻莫测间,早已织就一张天罗地网,远非简单的屏息闭气就能抵御分毫。那些在空气中翻腾游走的五彩斑斓的毒雾,宛如一群拥有自己意志的活物,灵动而又阴狠,循着每一处细微的缝隙,无孔不入地从眼、耳、口、鼻,甚至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钻挤进去,带着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血肉经脉之中。
就在众人心神慌乱之际,两个清亮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大家不要慌!”“用湿布捂住口鼻!用内力逼住‘天突穴’和‘膻中穴’!”说话的,正是周明曦和冯熙然。在这生死关头,他们两人从小凭借天赋与热爱所学的药理知识,终于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毒雾由多种毒物混合而成,但核心是‘七步倒’和‘软筋散’的变种!”周明曦一边迅速从自己随身的药囊中,掏出几株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草药,一边高声解释道,“用‘凝神草’的气味,可以暂时抵御对神智的侵袭!”他将草药分发给众人,又对冯熙然道:“冯姐姐,用你的‘百花清露’,它的香气,能中和空气中的瘴气。”“好!”冯熙然眼中不见半分迟疑,手腕一翻便取下腰间悬着的精致小瓷瓶,修长手指捏住瓶塞轻轻一拔。霎时间,一股清冽纯净的异香泼洒而出,那香气仿佛糅合了百种花卉的精粹,既带着晨露的甘润,又含着夜风的清透,瞬间在浑浊的毒雾中弥漫开来。这股香气恰似沙漠绝境中陡然出现的一捧清泉,顺着众人的呼吸钻入肺腑,让他们原本被毒气搅得昏沉发胀的头脑,如被冰水涤荡般为之一清!
在周明曦与冯熙然姐弟二人沉着的指导下,周怀瑾和谷梁青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依言照做。他们猛地撕下肩头衣袖,匆匆蘸上水囊中仅剩的一点清水,紧紧捂住口鼻阻隔毒气,同时凝神运起内力,将一股精纯真气逼至周身要穴,强行封锁住那些最易被毒气侵入的关键穴位。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那股几乎要将人掀翻在地的头晕目眩之感,便如退潮般减轻了不少,体内滞涩的内力也终于能勉强流转。
阵法之外,苏挽月静立在阴影之中,目光穿透层层毒雾,望着阵中众人虽衣衫凌乱、发丝沾污,却并未如预想般立刻倒下的身影,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尤其是当她看到周明曦与冯熙然二人,竟能在如此危局下从容不迫地指挥众人应对,更拿出那些看似寻常的草药与晨露,偏生每一样都恰好能克制她毒阵中几种最刁钻的关键成分时,她那双总是覆着淡淡冷意的眉头,不禁微微蹙了起来。这两个看似乳臭未干的小辈,对毒理药理的认知,竟已精深到这般地步?
“妖女!”就在此时,一声虚弱却充满了愤怒的斥责,从阵中传来,是冯嫣儿。她靠在冯熙然的怀里,脸色虽然惨白,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十八年前你助纣为虐,害我中‘三尸脑神丹’,如今你与莫非那等人渣同流合污,如今他已经伏法,你还要为他报仇吗?”
苏挽月闻言,目光转向冯嫣儿,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讥讽。“为他报仇?你太高看他了。”她淡淡地说道,“他不过是我主公麾下,一条比较会咬人的狗而已。狗死了,再换一条便是。我困住你们,只是不想让你们,去妨碍我主公的大事。”
“主公?李渊吗?”周怀瑾冷冷地接口道,“看来,你们为了颠覆大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成王败寇,自古皆然。”苏挽月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周怀瑾,你父亲曾是大隋的擎天玉柱,你又斩杀了朝廷要缉拿的崔喜钟,于隋廷有功。如今大厦将倾,何必再做这螳臂当车的无谓之举?若你肯归顺我主,以你的才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道不同,不相为谋。”周怀瑾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周怀瑾,食隋禄,忠隋事。纵使战死,也绝不事二主!”
“愚忠。”苏挽月冷冷地评价了一句,便不再理会他。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正一脸警惕地望着她的少女——冯熙然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女起,她的心,就一直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与悸动。尤其是……当她的视线,扫过冯熙然的腰间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在那里,悬挂着一个淡青色的香囊。香囊的做工,并不算特别精致,甚至有些针脚,还显得颇为稚嫩。但是,在那香囊的正面,用淡黄色的丝线,绣着一株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兰花。兰花的样式,很特别。不是常见的春兰或蕙兰,而是一种花瓣舒展,形态奇异的品种。在看到那株兰花的瞬间,苏挽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一段被她尘封了十七年,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画面,如同潮水般,疯狂地涌上了她的脑海——那是一个阴暗的,充满了药味的房间……一个刚刚出生的,皱巴巴的婴儿……还有她自己,用一双颤抖的手,将一个一模一样的,绣着奇异兰花的香囊,塞进了婴儿的襁褓之中……后来那婴儿长大了,会走路了,会牙牙学语了,但那个孩子……却走远了……
“不……不可能……”苏挽月喃喃自语,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那双一向淡漠如冰的凤眼之中,第一次,出现了震惊、慌乱、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
阵法之中,冯熙然被她那异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她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为什么会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香囊。“妖女!你看什么!”周明曦见状,立刻挡在了冯熙然的身前,怒视着苏挽月。然而,苏挽月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的所有心神,都集中在了那个香囊之上。她猛地上前一步,用一种近乎尖叫的,完全失控的声音,厉声问道:“你腰间的香囊……是谁给你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