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发皱又无力，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哭腔，在死寂的寝室里颤巍巍地散开。
“是……是我……”他的头埋得更低，下巴几乎抵着胸口，手指深深抠进地板的缝隙里，“那些纸条……都是我贴的。”
杜明的心猛地一沉，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又像是被这真相狠狠砸中，闷得发疼。李哲也愣住了，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阳台的风还在灌进来，带着那股腐烂树叶的味道，吹得赵宇的头发乱晃，像一蓬干枯的草。
“国庆前三天，我收到一封邮件，”赵宇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异常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发件人不明，标题就叫‘404的返校夜’。里面说……说我们寝室每年返校夜都要有人‘归位’，这是规矩，躲不掉的。”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布满了血丝：“邮件里附了几条规则，和你们看到的差不多。还说……只有找到‘替代者’，剩下的人才能活下来。我当时以为是恶作剧，没当回事，可……可假期里我总做噩梦，梦到寝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然后……然后就被什么东西拖走了……”
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梦里：“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所以我提前回了学校，把纸条贴了上去。我想……我想让你们也知道规则，我们一起想办法……”
“那孙浩呢？”杜明追问，声音干涩，“他知道你贴了纸条？”
赵宇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混合着恐惧和一丝愧疚：“他……他发现了。昨天下午他也提前回了学校，正好撞见我在贴最后一张纸条。他抢过我手里的邮件打印件，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他想干什么？”李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问道。
“他说……他说‘替代者’说不定是个机会，”赵宇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规则里没说‘替代者’不能是自己人，他想……他想自己触发‘归位’，然后逼我们找‘替代者’，这样他就能……就能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
杜明的心像被冰水浇透了。原来孙浩去阳台不是意外，他是故意的。他以为自己能掌控规则，却不知道规则的背后藏着更恐怖的真相。
“那你刚才为什么撒谎？”杜明盯着赵宇，“为什么说没看清他口袋里的纸条？”
赵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因为……因为我后来才发现，邮件最后还有一句话，被我之前忽略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隐藏的规则：“‘替代者’必须是寝室原成员，找外人无效，且发起‘归位’的人，会成为第一个被‘归位’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寝室里炸开。
杜明、李哲，甚至连缩在角落里的赵宇自己，都被这残酷的真相惊呆了。
孙浩以为自己能算计规则，却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第一个”。他的自作聪明，不过是加速了自己的“归位”。
而他们，还在为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外人替代者”争得面红耳赤，像一群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呵……呵呵……”李哲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原来如此……原来我们都在等死……”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宇的身后，瞳孔猛地收缩，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杜明和赵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阳台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敞开，那股刺骨的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和灰尘，打着旋儿飞舞。
孙浩就站在阳台门口，背对着窗外的黑暗。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透着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唇毫无血色，嘴角却微微上扬，挂着一丝僵硬而诡异的笑容。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在月光下竟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能隐约看到后面墙壁的纹路，仿佛随时会像烟雾一样消散。
“你……你们……”孙浩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而是变得空洞而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都要留下……”
这声音，和刚才门外那个沙哑的“不是”，和那个重叠的“不是”，有着一模一样的冰冷和恶意。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终于明白了，“归位”不是消失，而是变成和门外那个“东西”一样的存在。
赵宇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想往后躲，却因为太过恐惧，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李哲依旧保持着那个惊恐的表情，身体却开始变得僵硬，皮肤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透明，和孙浩如出一辙。
“不……不要……”李哲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呻吟，“我不想‘归位’……我不想……”
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透明的范围越来越大，已经蔓延到了胸口。
杜明看着眼前这恐怖的一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自己的手指边缘，竟然也开始变得透明，像蒙上了一层薄纱。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遵守了规则，没有开门，没有去阳台，为什么也会……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跳进脑海——
返校时，他给三个人发了消息，只有李哲回复了“在路上，10点前到”，赵宇和孙浩的消息石沉大海。
当时他以为是信号不好，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信号的问题。
赵宇说他提前回了学校贴纸条，孙浩也提前回来了，甚至撞见了赵宇。那他们为什么不回消息？
因为他们根本回不了。
因为在他返校之前，赵宇和孙浩就已经“归位”了。
刚才和他一起在寝室里恐惧、争执、挣扎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赵宇和孙浩。
他们和此刻站在阳台门口的孙浩一样，早就变成了规则的一部分，变成了引诱他违背规则的诱饵。
而李哲……杜明看向正在变得透明的李哲，他确实回复了消息，确实在10点前到了。可他从一开始就对规则嗤之以鼻，后来又疯狂地想找替代者，甚至想违背规则开门……他的存在，难道不是为了一步步诱导自己犯错吗？
整个404寝室，从他踏入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他一个真正的活人。
他才是那个需要被“替代”的人。
那些规则，那些纸条，那些恐惧，都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
孙浩缓缓地向他走来，透明的身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嘴角的诡异笑容越来越深。李哲已经完全透明，像一阵烟一样消散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赵宇瘫在地上，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阵模糊的气音，最终也化作了虚无。
寝室里只剩下杜明和向他走来的孙浩。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无数人在欢呼，又像是无数人在哭泣。
杜明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手，感受着身体里的温度一点点流失，心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归位”的意思。
不是消失，不是死亡，而是成为这个规则的一部分，成为下一个返校夜的诱饵，永远被困在404寝室的返校夜里，重复着这场绝望的游戏。
孙浩走到了他面前，透明的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触碰他。
杜明看着他青灰色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听着耳边越来越清晰的、无数重叠的冰冷声音，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孙浩那张逐渐清晰的脸——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墙上的挂钟“当”地响了一声，凌晨两点整。
404寝室的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空荡荡的房间。
桌上的纸条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风还在窗外呼啸，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有早起的学生经过404寝室，看到门板上又贴了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
“返校夜须知1：晚10点后，无论听到谁敲门，先问‘是302的吗’，若回答‘是’，方可开门；若沉默或回答其他，绝不开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纸条上投下一道光斑，却驱不散那纸张上的陈旧和寒意。
新的一天开始了，等待着下一个返校夜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