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浪的手轻轻落在白冰颤抖的背脊上,她固执的倾诉在他耳中,已然是此生不渝的誓言。
一股滚烫的热流在他胸腔里翻涌,那是感动,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更沉、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给予一份纯粹唯一的感情。
这并非年少轻狂的贪玩,也非不负责任的滥情,他有必须背负的东西。
他是这茫茫人世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却也是唯一一个从未来逆流而回的异数。
前世有太多斩不断、理还乱的情债纠缠着他。
如果他只是失忆后重活一次,或许会沿着旧路,再次走向家破人亡的结局。
但此刻,他清醒地拥有着两份人生的记忆,这让他无法干脆地做出抉择。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
“不要道歉。”
白冰猛地伸手,指尖轻轻抵住他的嘴唇,阻止了他后续的话语。
“只要你平安,比什么都好。”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看着她这般模样,徐浪心头猛地一抽,泛起尖锐的刺痛。
事已至此,继续含糊其辞、左右遮掩已经不可能了。
脓疮必须挑破。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徐浪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凝视着她的眼睛。
话音刚落,他就清晰地看到白冰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什么事?我不明白。”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微弱,连她自己恐怕都无法说服。
“别骗我。”
徐浪心底无声地叹息,“你的眼睛里,有我以前从没看到过的失望。是对我吗?是因为我对感情不忠,所以你失望了?”
“没有!”
白冰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情绪剧烈波动着。
“你累了,需要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试图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我都主动开口了,你还要逃吗?”
徐浪急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决。
“你在害怕,对不对?害怕听到答案,害怕那个答案会让你崩溃,所以你想躲开?”
“你一定要我说吗?”
白冰挣扎了一下,却顾忌着他的伤势不敢用力,最终颓然放弃。
“好,我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那三个女孩看你的眼神不对,我安慰自己是我想多了。”
“可杨静找到我,在天台上和我谈过之后,我才明白,我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徐浪,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骗我!更不该来招惹我!”
“我承认,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恨你!我讨厌你!我后悔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我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白冰的眸子迅速泛红,水汽凝聚成泪,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
“可是……当我真的站在车站,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准备彻底离开你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那时候才悲哀地发现,我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被你占满了,根本无处可逃!”
“除非我死,否则我摆脱不了这个噩梦!可我……连去死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话语像一把钝刀,一字一句割在徐浪心上。
他没想到,在他“装病”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外表妩媚坚强的女人,内心竟然经历着如此惨烈的煎熬。
他仔细回味着她的每一句话,品尝到的全是心碎的滋味,那是陷入情网的男女才能体会的、深入骨髓的痛楚。
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他比谁都清楚,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根本无法弥补白冰这几日积攒的伤痛。
白冰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道歉,而是一个明确的交代。
“小时候,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说是门当户对。”
徐浪的声音低沉,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那时候还小,记忆里的晓雨姐漂亮又大方。后来,我家搬来这座城市之前,她来我家做客,我发现她长大了,更漂亮了……有一次,我不小心亲了她。”
他像是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白冰则静静地听着,身体微微紧绷。
“来到江陵后,是苏姐一直在照顾我,像亲姐姐一样无微不至。我喜欢她,喜欢她的美丽,善良,还有那份成熟的温柔。”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是需要付出真心,并且要有和她白头偕老的觉悟的。”
“原本,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每天放学,吃苏姐做的饭菜,然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种日子很平淡,却真实得让人安心。”
见白冰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坐下,徐浪继续缓缓道:
“就在我矛盾着,不知道该在苏姐和晓雨姐之间如何选择的时候,杨静闯了进来。”
“就在我和你认识的第二天,我和她好像天生犯冲,谁看谁都不顺眼……”
“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欢喜冤家吧。”
“我承认我滥情,不专一,可是,这一切,真的能全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
白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主动,我们在被动承受!如果你能管住自己,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们?”
“冰冰,”他叫了她的名字,目光带着复杂的追忆,“你想过吗?这或许就是缘分。”
“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前,是你主动打电话给我的,对不对?”
白冰一时语塞。
他说的是事实。
如果不是当初她想调往省厅,需要那份功劳和李怀昌的举荐,她就不会邀请徐浪来家里,更不会在那晚醉得不省人事……
白冰越是深想,她越发现,错误的源头似乎并不全在徐浪身上。
如果她没有那份贪念和侥幸,就不会给他,也给自己留下这个机会。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怒容:
“就算是这样,你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吗?”
“如果不是这次你受伤,被我撞见,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冰冰,相信我,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徐浪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入怀中。
她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后慢慢软化下来。
“也许你会觉得我自私,贪心,无耻,但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半分虚假。”
“那她们呢?”
白冰伏在他胸口,闷闷地问。
“一样。”
徐浪的回答没有犹豫。
这个答案让白冰有些意外,她以为在这种私下场合,他至少会说些好听的来哄她。
但这个回答,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符合他那不愿彻底辜负任何人的性子。
“我知道了。”
良久,白冰轻轻从他怀中挣脱,站起身。
“但我需要时间消化,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行吗?”
“你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继续留在江陵也没什么意义。”
“明天……我可能就坐车回南唐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
徐浪看到她眼中仍有闪躲,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失望和颓然。
白冰被他这眼神刺痛,心脏猛地一缩:
“别误会!我说了,如果我狠得下心,早就走了,根本不会犹豫。”
“除了你……我这辈子,大概再也看不上别的男人了。”
“那为什么还要走?”
白冰的话让徐浪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其实……”
白冰脸颊泛起红晕,显得十分尴尬和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启齿。
徐浪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文羽、郭晓雨和杨静,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我跟你开玩笑的。”
徐浪笑了笑,体贴地给了她一个台阶,“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放不下工作。记住,以后别太拼命,尤其是警察这行,太危险了。”
“我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明天可能没法送你,我会让常平送你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
白冰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明显松了口气,“我先回去了,再晚点,妈该起疑心了。”
提到王莉,徐浪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看白冰神色轻松,他立刻猜到,这几天王莉那边风平浪静,多半是白冰在中间周旋安抚。
直到白冰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他们两人都未曾察觉,在病房外不远处的拐角,苏文羽正背靠着墙壁,眼眶湿润,眸子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幸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宽容。
她刚刚折返,恰好听到了徐浪那番坦诚的“回忆”。
第二天,徐浪的病房里热闹非凡。
见他精神不错,前来探病的人们也放松了不少,欢声笑语不断。
徐浪虽然有些疲于应付,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毕竟大家都是出于关心。
“怎么样?徐浪,这位老奶奶还有希望吗?”
钟正华的老伴华玲茳慈祥地坐在床边,目光温和。
徐浪一边装模作样地替华玲茳把脉,履行着“望闻问切”的程序,一边集中精神,试图沟通手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
“权限不足,无法查阅相关资料。”
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
徐浪差点没忍住骂出声,这段时间戒指表现得颇为“合作”,让他几乎忘了这玩意以前是多么混账。
但紧接着,那冰冷的声音补充道:
“已通过接触对目标进行初步扫描。目标情况不容乐观,但存在治愈可能性。”
“根据扫描结果,目标体内癌细胞扩散受到未知化学成分抑制,延缓了晚期进程。”
“真的?”
徐浪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喜色。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一直紧盯着他的钟正华的眼睛。
这位封疆大吏瞬间屏住了呼吸,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能发现了转机!
“怎么样?”
钟正华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旁的徐浪父母——徐国立与陈白素却暗暗皱起了眉头。
给省委书记的原配夫人诊断,这可不是小事,尤其钟正华是出了名的爱妻情深。
他们生怕儿子不知轻重,信口开河,万一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可从不知道自己儿子还懂医术,更何况这是癌症啊!
徐浪缓缓放下华玲茳布满皱纹的手腕,没有直接回答钟正华,而是反问道:
“华奶奶,您以前是否长期服用过一些抗癌的药物?”
华玲茳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焦急的老伴,这个问题,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这些年,钟正华为她寻医问药,各种苦涩的汤药、胶囊不知吃了多少,她只是顺从地服用,哪里记得清具体是什么。
“孩子,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钟正华的心提了起来,脸上担忧之色更重。
徐浪意识到钟正华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钟爷爷,您别担心。是这样的,我发现华奶奶体内的癌细胞,大部分似乎被一股力量抑制住了。”
“我推测,这股力量可能来自于她体内某些特定的化学成分,而这些成分,很可能就来源于她以往服用过的药物。”
“小浪,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陈白素在一旁忍不住提醒,手心都为儿子捏了把汗。
“妈,您放心,我有分寸。”
徐浪转向钟正华,语气肯定。
“钟爷爷,正是因为这股抑制力量的存在,华奶奶的病情才没有发展到最严重的晚期阶段。”
“这是好事。”
这句话,让钟正华浑身一震,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徐浪,仿佛要确认他话中的真伪:
“孩子。”
“你……你怎么能确定玲茳的癌症没到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