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为一个月八十块的房租发愁,人家已经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整栋楼都给买下来了。
她还在琢磨着怎么开好一家小小的甜品店,人家脑子里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蓝图了。
这种差距让她感到了一丝小小的自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拉着向前奔跑的兴奋感。
“晏厂长,”她深吸一口气,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您放心,这一个月,我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绝不拖您的后腿!”
“嗯。”晏明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豌豆黄。
这个口感也不错,可以当主打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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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一号。
市百货大楼。
这一天对市里无数个有孩子的家庭来说,简直就像过节一样,甚至比过年还要让人激动。
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还带着凌晨的寒气,百货大楼门口那宽敞的广场上就已经自发地排起了三条长得看不见尾巴的队伍。
那阵仗比过年抢购处理布头时还要夸张十倍!
队伍里的人形形色色,几乎囊括了市里各个阶层。
有穿着干部装一脸严肃,似乎是替领导排队的中年男人。
有穿着时髦的碎花衬衫,和丈夫轮流打着哈欠的年轻夫妻。
甚至还有不少头发花白,揣着个小马扎,精神矍铄的老头老太太。
他们一个个都揣着钱,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商场那紧闭的大门,眼神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
“哎,我说大哥,你这么大年纪了,也来凑这热闹啊?”队伍里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好奇地问旁边一个戴着帽子的老大爷。
“你懂啥!”老大爷眼睛一瞪,宝贝似的拍了拍自己胸前鼓起的布料,“我那大孙子,自从在报纸上看了那个什么动力车模的照片,天天在家茶不思饭不想,觉都睡不好了!做梦都在念叨!我今天就是豁出我这把老骨头也得给他抢一个回去!不然回家没法交代!”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教师的年轻妈妈也跟着附和,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的无奈,“我闺女就相中那个时尚娃娃了,说要是能买到,她保证这次期末考试能考全班第一!你说这钱我能不花吗?这买的不是玩具,是未来的希望啊!”
队伍后面,两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贼眉鼠眼地小声嘀咕。
“黑子哥,你说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一个破玩具,八块八!比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都贵!”
“你懂个屁!”那个叫黑子的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叫稀罕!你没看报纸上说的?全市就三百套!咱们今天要是能抢到个十套八套的,转手卖十二块都有的是人抢着要!这钱比咱们在台球厅收保护费来得快多了!”
就在大家伙儿议论纷纷,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的时候。
“哐当——”
百货大楼那沉重的玻璃大门,终于在万众期盼中缓缓地打开了!
“开了!开了!”
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整条队伍瞬间就骚动了起来!
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朝着一楼那个用红色绒布装饰得焕然一新的明洲玩具专柜猛地冲了过去!
“别挤!别挤!踩到我脚了!谁的鞋掉了!”
“同志!给我来一套百变魔棒!不!两套!我有钱!”
“我要那个娃娃!那个最漂亮的娃娃!钱给你!不用找了!”
负责销售的几个售货员早就得了晏明洲的指示,提前半个月就开始进行专门的培训。
她们身后,站着十几个从厂里临时抽调过来的膀大腰圆的年轻小伙子。
这些小伙子手拉着手,筑成了一道人墙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没让疯狂的人群冲垮柜台。
饶是如此,那火爆的场面还是把百货大楼的赵主任给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发生什么踩踏事件。
他躲在二楼的办公室里,隔着窗户看着楼下那黑压压的人头,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不停地给自己点烟,可手抖得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着。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哆哆嗦嗦地摇通了晏明洲在招待所的号码。
“晏老板!你这哪是卖玩具啊,你这是在搞运动啊!太吓人了!我感觉我们这楼板都在晃悠!”
晏明洲此时正悠哉地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份当天的报纸,听着电话那头赵主任那兴奋又惊恐的声音,笑了笑。
“赵主任,别急,场面不大,问题可控。”
“还问题不大?!”赵主任的嗓门都变调了,“我跟你说,就你那三百套玩具,我估计,不出一个小时就得被抢光!这后面没买到的人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怕是得把我们商场给拆了!”
“那不正好吗?”晏明洲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拆不了,他们越是买不到就越是想要。赵主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让你的人准备好登记本。”
“登记本?干啥用的?”
“预售啊。”晏明洲理所当然地说道,“告诉那些没买到的顾客,只要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预付一半的定金,我们保证在一个月之内把货给他们送到家。”
“预……预售?!”赵主任又一次被这个新词给搞懵了,“货还没生产出来,就先收钱?这……这行吗?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晏明洲笑了笑,“赵主任,你只管告诉大家,预售登记的前一百名,我们额外再送一套安平玩具厂出品的纪念版小魔方。你信不信,不出十分钟你那登记本就得写满。”
“这叫把未来的钱,提前装进咱们的口袋里。”
正如晏明洲所料,不到一个小时三百套玩具就被洗劫一空。
专柜前那些排了几个小时队却空手而归的顾客,一个个捶胸顿足,把售货员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说什么都不肯走。
当售货员按照指示把一块写着“本店接受预售登记,前一百名加赠纪念品”的牌子一挂出来。
人群再次沸腾了!
刚才还满腹怨气的人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又冲向了旁边临时设立的登记处。
又一条长长的队伍迅速地排了起来。
那一天,整个市里最奇特的风景线,就是百货大楼门口那两条从早排到晚都丝毫不见缩短的队伍。
当天晚上,市日报的晚报就用头版头条,外加一张极其震撼的现场照片报道了这一商业奇观。
标题是《一件玩具引发的“疯狂”:明洲实业,搅动一池春水!“预售模式”或将引领消费新潮流?》。
晏明洲和他的明洲实业,一夜之间成了这个城市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无数的财富和订单也像潮水一样涌进了明洲实业那刚刚开设的银行账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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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商场总经理办公室。
王卓看着手里的那份晚报,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挥手将桌上那个他最心爱的紫砂茶壶“哗啦”一下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茶叶和滚烫的热水溅了一地。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那张肥胖的脸,因为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商场里那些积压了半年的玩具,一个月都卖不出去三百件。
人家倒好,一个小时就全没了!
还搞出了个什么预售,把下个月的钱都给赚了!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最气人的是,他今天派人去百货大楼打探情况,结果发现好几个以前跟自己关系不错的机关单位后勤科长竟然也挤在人群里,满头大汗地抢玩具!
转头就把之前答应要从他这里采购的福利品给退了!
这简直就是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抽他的脸!
“王总,王总您消消气,为这点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旁边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贼眉鼠眼的副手,连忙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递上一根烟给他点上。
“消气?我怎么消气!”王卓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阴狠,“那个姓晏的小王八蛋,这是骑到我脖子上拉屎了!”
“他一个外来的泥腿子,凭什么在市里这么嚣张?!”
“真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了?!”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肥胖的身体在地板上踩出“咚咚”的声响,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不行!不能再让他这么顺风顺水地下去了!再让他搞下去,我们红旗商场就得关门大吉了!”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他不是喜欢高调吗?他不是喜欢上报纸吗?我倒要看看,他屁股底下到底干不干净!”
他转头看向那个副手,压低了声音:“老刘,你不是跟工商局的周科长是亲戚吗?”
“是……是啊,王总。”那个叫老刘的副手,心里咯噔一下。
“还有税务局的李副局长,上次是不是还找我们借调过车?”
“是……是的。”
“好!”王卓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现在就去,分别找他们喝喝茶,就说我说的,最近市里新开的这家明洲实业,风头太盛,恐怕在经营和税务上不太规范啊。”
“我们作为国营老大哥,有义务,也有责任帮政府部门……关心一下这些新兴的民营企业嘛。”
老刘一听,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王总,这……这能行吗?我听说那个姓晏的跟县政府的顾县长走得挺近的……”
“顾岩?”王卓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一个新来的副县长,还能一手遮天了不成?工商税务可不归他管!再说了,我们这是例行检查,是合规性检查,谁能挑出错来?”
“你只管去办!告诉他们,事成之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是,是!我明白了,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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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开始在市里涌动。
百货大楼的赵主任第一个感觉到了不对劲。
先是工商局的人天天往他们商场跑,对着明洲玩具的专柜一会儿查查营业执照,一会儿又查查商品标签,问东问西,折腾得不亦乐乎。
紧接着,税务局的人也来了,说是要核查明洲实业的税务登记情况,让他们提供各种各样的票据和账本。
虽然最后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但这么一折腾,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故意找茬。
赵主任急得是焦头烂额,生怕影响了生意,一天给晏明洲打八个电话。
晏明洲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每次都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没事赵主任,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手续齐全,怕什么?”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这股风很快就从百货大楼刮到了那些参与了预售登记的小商店。
这些小商店都是晏明洲新发展的销售渠道。
工商的人今天上这家查消防,明天上那家查卫生,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足以让那些小老板们胆战心惊,不胜其扰。
终于,有两家小商店的老板顶不住压力,主动找到了陈默,说是预售的订单他们不敢接了,想把定金退回来。
陈默把这个情况原封不动地汇报给了晏明洲。
招待所的房间里,陈默的脸上满是忧虑。
“老板,现在外面风言风语很多,都说咱们得罪了人,被盯上了,这么下去,咱们的销售渠道怕是……”
晏明洲静静地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
“看来,光有钱,还是不够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在这个地方,想安安稳稳地做点事,还得有自己的……护城河才行。”
陈默听得一头雾水:“老板,什么……护城河?”
晏明洲没有回答他,他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摇通了市日报社总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