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洲!出事了!”他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晏明洲听完,脸上却很平静,他呷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只是暂缓,没说取消,对吧?”
“是……是这么说。”
“那不就得了。”晏明洲笑了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人想给我们泼脏水,那我们就干脆把衣服脱了,让他看个明明白白。”
“啊?啥意思?”晏建民没听懂。
“你去给供销社的老李回个电话。”晏明洲不急不缓地吩咐道,“就说,我们非常欢迎他们来验货。不仅欢迎他们,我们还要邀请县质检部门的专家,再请上县报的记者同志,大家一起来!搞一次‘公开透明’的质量大检查!”
“还要请记者?!”晏建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明洲,这……这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吗?万一……万一真查出点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晏明洲反问道,“我们的木料是哪来的?我们的生产流程是什么样的?你没信心,还是大伯没信心?”
“我……”晏建民被问住了。
他知道厂里的东西没问题,可就是心里发虚。
“去吧。”晏明洲摆了摆手,“就按我说的办,动静搞得越大越好,别人想看咱们笑话,咱们就干脆搭个台子,请全县的人都来看!”
三天后,安平玩具厂的仓库门口,人头攒动。
供销社的采购员、县质检站穿着白大褂的专家、还有扛着相机的县报记者,全都到齐了。
晏卫国和晏建军亲自陪同,晏明洲则压根就没露面。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随便看,随便查!”晏卫国挺着胸膛,大手一挥,“看上哪一箱,你们就点哪一箱,我们现场开箱!”
供销社的采购员半信半疑,随手指了角落里的一箱机关迷城。
工人们立刻用撬棍打开了木箱。
一股杨木特有的清香,瞬间就飘了出来。
里面的玩具,一个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码放得一丝不苟。
质检站的专家戴上手套,拿起一个部件,先是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拿出放大镜仔细地看了看。
“木材干燥度合格,没有异味。”
他又拿起一个手持的小仪器,对着木头测了测。
“木材密度、硬度,均高于行业标准。表面光滑,无毛刺,使用的清漆也符合安全标准。”
专家得出了结论。
“这……这比我们国营家具厂用的料子都好啊!”一个跟着来看热闹的木工,忍不住咂舌道。
记者同志的相机,“咔嚓咔嚓”地闪个不停。
接下来,他们又随机抽查了十几箱产品,结果全都一样,质量好得没话说。
谣言,不攻自破。
供销社的李科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拉着晏建民的手,一个劲儿地道歉,当场就把那份暂缓的合同给签了,还额外追加了百分之二十的订单。
第二天,《安平县日报》再次用半个版面,报道了此次事件。
标题是《真金不怕火炼!安平玩具厂以过硬质量回应市场质疑!》。
这一下,玩具厂的信誉更加稳固。
之前那些还在观望的家长,彻底放下了心,县城里玩具的销量不降反升。
而县劳动局的报名点,队伍排得更长了。
“我就说嘛!晏厂长那是什么人物?能干那种黑心事?”
“就是!肯定是有人眼红,故意造谣!”
眼看着造谣不成,反而给人家做了嫁衣。
有几个厂长彻底坐不住了。
县国营家具厂的厂长钱大柱,最近尤其烦躁。
他们厂子和玩具厂算是半个同行,可效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看着玩具厂那边热火朝天的招工场面,心里那叫一个酸。
这天晚上,他又把机械厂的王大海约了出来喝酒。
“老王,这么下去不行啊!那姓晏的小子现在是越来越得意了!”钱大柱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那能咋办?”王大海一脸晦气,“人家后台硬,县长都护着,咱们玩不过他。”
“明着玩不过,就不能来点暗的?”钱大柱阴恻恻地一笑,凑到王大海耳边。
“我打听过了,玩具厂之所以厉害,全靠他们那个计件制,还有几个手艺特别好的技术骨干,产量比别人高一大截,你说……我要是把这几个人给挖过来,玩具厂是不是就得瘫一半?”
王大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挖人?”
“对!”钱大柱一拍大腿,“我给他们开双倍工资!再许诺给他们正式工编制!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有不爱钱的人!”
说干就干。
钱大柱派自己厂里的一个副手,偷偷摸摸地找到了玩具厂的生产标兵,李富贵。
当时李富贵刚下班,正在回家的路上。
“是……是李富贵同志吧?”那个副手拦住他,脸上堆着笑。
“你哪位?”李富贵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县家具厂的,我们钱厂长,久仰你的大名啊!说你是个人才,在我们这种小厂子待着,太屈才了!”
“有话直说。”李富贵皱了皱眉。
“是这样,”副手搓了搓手,压低声音说道,“我们钱厂长想请你到我们家具厂去,只要你肯来,我们给你开……一百五十块一个月!而且,直接给你办正式工的编制!铁饭碗!”
一百五十块!
正式工!
这两个条件,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工人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那个副手本以为李富贵会激动得当场答应。
可没想到,李富贵听完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摇了摇头。
“不去。”
“啥?!”副手愣住了,“为啥啊?我们这工资可比你们高了一大截!还是正式工!”
李富贵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工资高?俺们晏厂长说了,只要好好干,年底还有分红!去年俺就拿了六十块!你们厂有吗?”
“正式工?俺现在也是正式工啊!俺们晏厂长说了,以后厂子发展得好了,效益上去了,人人赚得更多!俺信俺们厂长!”
“再说了,”李富贵拍了拍胸脯,一脸自豪,“俺现在是玩具厂的人,俺们厂长看得起俺,俺不能干那背信弃义的事!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他连家都没回,直接拐了个弯,就跑回了厂里,找到了正在车间巡视的晏建军。
“建军哥!俺有事要跟你说!”
他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晏建军说了。
晏建军听完,气得脸都青了。
“妈的!这帮孙子,玩阴的玩到我们头上来了!”
他立刻就想去找晏明洲汇报。
而此时,钱大柱派出去的另一个人,也找到了厂里另外两个产量最高的工人。
结果全都一样,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消息汇总到晏建军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气冲冲地就跑进了晏明洲的办公室。
“明洲!那个家具厂的钱大柱,太不是个东西了!竟然想挖我们的人!”
晏明洲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挖人?好事啊。”
“这还是好事?!”晏建军急了。
“当然是好事。”晏明洲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这说明,咱们厂的工人,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香饽饽了,也说明,咱们的计件制和奖金制度是成功的,是留得住人心的。”
“那……那这事就这么算了?”晏建军还是不甘心。
“算了?”晏明洲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不是想挖人吗?那咱们就让他挖。”
“啊?!”晏建军彻底糊涂了。
晏明洲看着他,压低声音,缓缓地说道:“你去找李富贵,就说……让他假装同意……”
晏建军听完晏明洲的计划,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明洲,你……你这是要……”
“嘘。”晏明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哥,按我说的去做就行,告诉李富贵,戏要做足,别露馅了。”
“还有,让他跟对方提条件,就说自己一个人过去不放心,得把咱们厂另外两个产量最高的也一起带过去,工资嘛……每人再加二十块!”
“还要加钱?!”晏建军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不加钱,怎么显得咱们的人金贵?”晏明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有好戏看了。”
晏建军揣着一肚子的疑惑,找到了李富贵,把晏明洲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了一遍。
李富贵听完,也是一脸的懵圈,但出于对晏明洲近乎盲目的信任,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行!建军哥,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把戏给唱得足足的!”
第二天,李富贵就主动联系了家具厂那个副手。
电话里,他装出一副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
“那个……同志,我想好了,你们厂,我……我去!”
“真的?!”电话那头的副手,声音里充满了狂喜。
“真的!”李富贵继续演,“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你说!只要我们钱厂长能办到的,都好说!”
“我一个人过去,人生地不熟的,心里没底。”李富贵装出为难的语气,“我们车间还有两个兄弟,张明和吕成福,手艺跟我差不多,我想把他们也一起带过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带两个人?”副手犹豫了一下。
“咋?不行啊?”李富贵立刻就要反悔,“那要是不行就算了,我还是觉得我们玩具厂挺好的……”
“行行行!怎么不行!”副手生怕他变卦,连忙满口答应,“人多力量大嘛!欢迎!我们都欢迎!”
“那工资方面……”
“没问题!我们钱厂长说了,只要你们肯来,每人一百五!一分不少!”
“一百五?”李富贵咂了咂嘴,装出贪得无厌的样子,“有点少啊,我们三个可都是厂里的顶梁柱,我们要是走了,玩具厂那边可就塌了半边天了。这样吧,一百七!每人一百七,少一分我们都不干!”
“一百七?!”副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三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就得五百多块!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行不行给句痛快话!不行我挂了!”李富贵不耐烦地催促道。
“行!我……我跟我们厂长商量一下,马上给你回话!”
挂了电话,副手立刻就冲进了钱大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