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港城的启德机场。
八十年代的启德机场,跑道几乎是贴着密密麻麻的居民楼延伸出去,飞机降落时,甚至能看清楼顶晾晒的衣物。
这种极具压迫感的视觉冲击,让第一次来港城的陈默和张启航都下意识地捏紧了扶手。
晏明洲倒是神色如常,他解开安全带,拿起风衣,率先走下了舷梯。
热浪夹杂着海洋咸湿与城市喧嚣,扑面而来。
“晏老弟!这里!这里!”
刚走出到达大厅,一个夸张的喊声就穿透了嘈杂的人群。
梁家辉穿着一身骚包的亮黄色西装,戴着一副蛤蟆镜,站在出口最显眼的位置拼命地挥舞着手臂。
他身后停着八辆由奔驰组成的豪华车队。
每一辆车旁边都站着一个穿着统一黑西装的司机,身杆笔直,神情肃穆。
这夸张的排场瞬间就吸引了到达大厅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旅客都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猜测着是哪位大人物到了。
“我的亲老弟!你可算来了!”梁家辉一个熊抱就冲了上来,重重地拍着晏明洲的后背,“等你等得我花儿都快谢了!”
晏明洲被他拍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无奈地将他推开,“梁老板,你这阵仗,有点太大了。”
“不大!不大!”梁家辉摘下蛤蟆镜,露出一双因为兴奋的眼睛,“不大怎么能镇得住那帮东洋矮子!走!上车!哥给你接风洗尘!全港城最好的酒店,最好的酒都给你安排上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晏明洲就走向了车队最中间那辆加长版的奔驰。
王虎带领的安保团队则在第一时间散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将晏明洲和梁家辉护在了最中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上车。
车队缓缓启动,驶出机场朝着尖沙咀的方向开去。
……
半小时后,车队在半岛酒店那标志性的罗马柱门廊前缓缓停下。
作为当时全港城乃至全亚洲最顶级的酒店,半岛酒店的门口永远不缺衣着光鲜的绅士名媛。
可即便如此,当梁家辉这八辆黑色奔驰组成的车队同时出现时,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酒店的门童一路小跑着过来,恭敬地拉开车门。
梁家辉率先下车,意气风发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正准备迎接晏明洲。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带着浓重口音的日语,“哟,这不是梁老板吗?今天怎么有空来半岛喝茶了?”
只见酒店的另一侧也走下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胖,梳着油光锃亮大背头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阿玛尼西装,手里还夹着一根雪茄,嘴角挂着倨傲的笑容。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西装革履的日本人,一个个都昂着头,眼神里带着轻蔑。
梁家辉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宝的田中先生。怎么,田中先生不在东京待着,跑来我们香港晒太阳了?”
那个叫田中的日本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喷在梁家辉的面前。
“港城的太阳可比东京的暖和多了。”他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家辉,目光最后落在了晏明洲一行人的身上。
当看到晏明洲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虽然穿着统一,但明显不是香港本地风格的安保人员时,田中脸上的轻蔑之色更浓了。
“梁老板,看来最近生意不错嘛,都开始和北边来的朋友做生意了?”
“北边”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嘲讽意味毫不掩饰。
他身后的几个日本人也都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在他们看来,八十年代初的内地就是贫穷和落后的代名词。
和内地人做生意?
那简直就是自降身价。
梁家辉指着对方的鼻子就要发作:“田中!你他妈说话注意点!”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是晏明洲。
他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跳梁小丑般的日本人,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晏明洲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梁老板,跟狗吵架,是会拉低我们自己的身份的。”
这话一出,田中那边的笑声戛然而止。
田中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盯着晏明洲,眼神里迸发出恶毒的光,“八嘎!你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
晏明洲懒得再看他一眼。
他径直越过这群日本人,走到早已闻声赶来,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酒店大堂经理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用中文或者粤语和经理理论。
然而下一秒,只听晏明洲用一口流利的纯正伦敦腔英语,对那位金发碧眼的英国经理说道:“先生,下午好,我想包下你们酒店的整个总统楼层。”
纯正的贵族口音让那位一向眼高于顶的英国经理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Sir?”经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包下整个总统楼层?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晏明洲没有再重复,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轻轻地放在了经理面前的接待台上。
那是一张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数字,只在中间烫着一个金色“S”字母的卡片。
是瑞士银行最高等级的黑金卡!
系统出品,专为装逼而生!
当看到那张卡时,经理震惊地双手捧起,“my... my Lord!”
他下意识用上了最高等级的敬语,“当然!马上!我立刻为您安排好一切!”
晏明洲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这才重新落回早已看呆的田中一行人身上。
他依旧用英语对经理说道:“还有……请让这些先生们离开。我不喜欢和吵闹的人共用一部电梯。”
英国经理的腰弯得更低了,“Yes, my Lord!如您所愿!”
他立刻转身,对着田中一行人做出了“请”的手势,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谦恭变成了冰冷驱赶,“先生们,请吧,我们尊贵的客人需要一些安静的空间。”
田中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他瞧不起的北佬竟然会是半岛酒店最高等级的贵宾!
这简直就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他身后那几个日本高管一个个的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在酒店保安“请”的姿态下,田中一行人只能愤愤离开。
梁家辉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内心疯狂尖叫。
……
半岛酒店的顶层总统套房有个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整个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
梁家辉瘫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端起一杯人头马狠狠灌了一大口才感觉自己那颗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些。
他看着那个正解开袖扣的年轻人,声音都还有些发飘,“晏老弟,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刚才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从纯正的伦敦腔英语,到那张连英国经理都为之折腰的黑金卡,每一样都超出了他对内地商人的认知极限。
晏明洲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走到梁家辉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半杯酒,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这种跳梁小丑,以后我们还会遇到很多,习惯就好。”
梁家辉苦笑了一下,又灌了一口酒,这才感觉找回了一点自己的节奏。
“习惯?我怕我心脏受不了。”他摇了摇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你刚才那一手确实是给咱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眼神里燃起一团火,“那帮日本仔最近在港城实在是太嚣张了!简直不把我们港人放在眼里!”
晏明洲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家辉会意,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报纸递给晏明洲,“你看看这个,今天早上刚出的头版头条。”
晏明洲接过报纸,展开。
【邵氏、嘉禾内斗升级,传奇影业大亨宣布退休,港城影坛恐将变天!】
报纸上还配着一张邵逸夫爵士面容憔悴,在保镖护送下离开自家别墅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眼神疲惫,尽显黄昏暮气。
“退休了?”晏明洲的指尖在退休两个字上轻轻划过,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是啊!谁都没想到!”梁家辉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有些惋惜道:“就因为嘉禾撬了他手底下那个叫钟倪的女明星,两个老家伙彻底撕破了脸,搞得满城风雨,最后邵六爷自己心灰意冷,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他拿起酒瓶给晏明洲和自己的杯子都续上酒。
“现在整个港城都在看笑话。邵氏这艘大船没了舵手,说沉就沉了。嘉禾那边虽然抢到了人,但也元气大伤,听说好几个大项目都停了,两败俱伤啊!”
晏明洲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梁家辉铺垫了这么多,真正想说的还在后面。
果然,梁家辉看着晏明洲那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终于忍不住了。
他将报纸在茶几上拍得啪啪作响,神情激动道:“晏老弟,你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邵氏倒了,嘉禾残了,整个港城电影圈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
“那些导演、明星、编剧,现在都成了没家的孤魂野鬼,到处在找饭碗!”
他盯着晏明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晏老弟,我们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