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剧烈的震颤,将祭台上空虚浮的人脸幻影震得粉碎。
那无声的嘶吼仿佛一道无形的钥匙,插进了北陵皇陵的最深处,缓缓转动。
死寂,一种比风雪更彻骨的死寂笼罩了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有什么古老而邪恶的存在,正在地底深处睁开眼睛。
“不好!”阿念脸色煞白,一把扶住险些因震动而站立不稳的沈流苏,“主使,这震动源头是第九重门!封印……松动了!”
沈流苏稳住身形,目光死死锁定在李焕那滩迅速渗入地面的墨绿色脓水上。
她没有丝毫慌乱,眼中反而燃起一簇近乎疯狂的亮光。
原来如此,母亲当年的自焚,李焕今日的暴毙,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来人!”她的声音清冽如冰,瞬间压过了所有人的恐惧,“掘开祭台!”
香察司的黑甲精锐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弃了刀剑,拔出随身携带的工兵铲,对着祭台中央李焕脓血渗入之处猛力挖掘起来。
青石板被撬开,泥土翻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被巨大石板封住的幽深洞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洞口寒气逼人,一条长长的石阶蜿蜒向下,没入无尽的黑暗。
这便是通往皇陵第九重门的秘径入口,一个连皇室宗亲都未必知晓的绝密通道。
“我先进!”阿念抢在沈流苏身前,手持火折子,第一个踏下石阶。
他仔细检查着入口处的石门机关,眉头紧锁:“主使,这机关复杂,似乎需要‘双钥同启’。石刻记载,一为香卫真录残篇,二为……‘血嗣之泪’。”
血嗣之泪。沈家后人的血。
沈流苏没有一丝犹豫。
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腕,拔出香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毫不迟疑地划下。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入石门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她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流淌的不是自己的血,而是达成目的的必要代价。
鲜血注满凹槽的刹那,沉重的石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机关轰然开启,露出一条幽深曲折的甬道。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卷着风雪骤然停在祭台边。
“陛下!”王忠尖锐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萧玦翻身下马,身后仅带着八名玄衣亲卫。
他一身常服,风尘仆仆,显然是星夜兼程赶来。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洞口前那个素衣身影上,眸色深沉如海。
他一步步走来,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显得有些沙哑:
“朕来,不是阻止你。”他停在沈流苏面前,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伤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是看你,能不能把门……关上。”
沈流苏心中微动,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知道,这位帝王不是在询问,而是在下注。
他将整个大晏的安危,押在了她这个罪臣之后的身上。
“陛下拭目以待。”她淡淡回应,转身毅然走入黑暗的甬道。
地宫甬道阴冷潮湿,墙壁上刻满了古老而扭曲的香符,每一个符号都仿佛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火光跳跃,将那些符文照得忽明忽暗,所有纹路最终都指向一句用古篆字雕刻的箴言:“香通魂,火净世,门不开,则国安。”
“等等!”阿念突然停下脚步,他举着火把,凑近一处壁刻,脸上满是震惊,“主使,这些符文……和香语阁地窖里的那些……完全一样!”
沈流苏心头猛地一震。
原来如此!
难怪母亲会选择在那个偏僻的地窖里自焚!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地窖,而是这座庞大地宫的一个分支节点,一个可以影响主封印的阵眼!
母亲用自己的生命和“归烬香”点燃了那个节点,是为了加固封印!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罗盘残片。
这是她父亲的遗物,此刻,上面的指针正疯狂地颤动,指向甬道的尽头。
强烈的“魂波”震荡感顺着指针传来,说明前方的封印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瓦解。
“若里面封印的,真是你母亲穷尽一生守护的使命……你还会关吗?”萧玦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侧,低声问道。
他的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她信念的核心。
沈流苏侧过脸,火光映着她清冷的侧颜,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守的是大晏,我守的是真相。”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两者若有冲突——我选后者。”
萧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顶天立地的巨门。
那门由一整块巨大的黑曜石雕琢而成,通体漆黑,散发着吞噬一切光线的死气。
门的中央,赫然嵌着一面残缺的青铜古镜,那断裂的边缘,与沈流苏在香语阁地窖发现的碎片形状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王忠连滚带爬地追了上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却死死护着怀里的一个锦盒。
“陛下……姑娘……”他喘着粗气,将锦盒高高举起,“昨夜……昨夜香语阁供奉的那只灰烬瓶……自己移了三寸!老奴怀里的这块碎片……它烫得像块活炭!”
沈流苏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正是香语阁那面镜子的另一半碎片。
她不再犹豫,托着碎片,缓缓走近黑曜石巨门。
她伸出手,将那块滚烫的碎片,轻轻嵌入镜框的缺口之中。
严丝合缝。
刹那间,原本死寂的青铜镜面泛起水银般的涟漪,光华流转,一个绝美的身影从中缓缓浮现。
不再是模糊的虚影,而是近乎实体,仿佛随时都能从镜中走出来。
幽冥女王。
“孩子,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如梦似幻,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父亲当年优柔寡断,不愿继承香主之位,才让你母亲替他承担了一切……现在,这荣耀与责任,轮到你了。”
女王的目光穿透镜面,温柔地落在沈流苏身上,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只要你接受我的传承,我便可助你掌控天下万香,让所有背叛者闻香即疯,求生不得;让九五之尊也为你俯首,予取予求。你想要的权势、复仇、荣耀……我,都能给你。”
她的话语,仿佛最甜美的毒药,直击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沈流苏静静地听着,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笑了。
“你说我母亲是殉职?”她轻声反问,眼神锐利如刀,“可是在她留下的幻象里,她分明对我无声地说:‘替娘,把门关好’。”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仿佛种子般的黑色香核——那是“归烬香”燃尽后留下的唯一精华。
“你若真是庇佑沈家的传承者,为何不敢碰这个?”
话音未落,她屈指一弹,那枚黑色的“归烬香核”如一道黑色闪电,精准地射向镜面!
接触的瞬间,镜中女王那绝美而悲悯的脸庞骤然扭曲,发出了一声刺破耳膜的凄厉尖叫!
那温柔的影像如被烈火灼烧的画卷,疯狂地破碎、剥落,露出其后狰狞可怖的怨毒面目。
真相,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所谓“使命”,不过是幽冥女王借血脉羁绊,诱骗一代代沈家后人前来献祭的恶毒圈套!
沈流苏霍然转身,不再看那面破碎的镜子,而是面对着冰冷的黑曜石巨门,高声诵读出香卫世代相传的祖训:
“香主之责,不在控香,而在止妄;不在通灵,而在断妄!”
她举起香刀,这一次,不是劈向任何敌人,而是决绝地割开了自己的左臂!
鲜血汩汩流出,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巨大的石门前,迅速画下了一个繁复而古老的血色符文——断魂契!
“结阵!”阿念见状,立刻会意,厉声喝道。
三百香卫迅速 bergerak,以沈流苏为中心,摆出了失传已久的“九转焚心阵”,同时点燃了九种足以动摇心神的禁忌香料!
萧玦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忽然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龙袍,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阵法中央的火焰之中!
“这一代帝王的谎言,就由我亲手烧了。”他沉声道。
龙袍入火,火焰冲天而起,化作金色的巨龙,咆哮着扑向黑曜石巨门。
血色的“断魂契”在烈焰中大放光芒,那扇沉寂了千年的巨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缓缓闭合。
就在封印即将彻底完成的刹那,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镜面最后一道裂痕轰然崩开,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竟从裂缝中猛地伸出!
那只手没有攻击任何人,它的指尖只是在沈流苏的脸颊上轻之又轻地划过,留下了一道冰冷的触感,和一个如同魔咒般的低语:
“你烧了我的形,可你……也种下了我的根……”
“……看看你的香语阁吧。”
话音落,那只手迅速缩回,消失在彻底闭合的门缝中。
沈流苏猛地回头,越过众人,望向远处皇宫的方向——只见一道妖异的青紫色烟柱,正从香语阁所在的位置冲天而起,直插云霄!
那是“梦蛊花”被外力催发,于一夜之间全数绽放的征兆!
她抬手,抹去脸颊上那道冰冷的触感,沾上的是自己温热的血。
她笑了,那笑容里是滔天的战意和无尽的冰冷。
“你想玩火?好啊。”
“这次,我教你什么叫——香尽,人灭。”
她拾起地上的香刀,无视手臂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大步流星地走出地宫。
初升的朝阳刺破云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凛冽的金光。
她迎着朝阳,下达了重掌香察司以来的第一道、也是最杀气腾腾的一道命令:
“传令各州香坊,即日起,禁售‘安神檀’。违者——以通敌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