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那懒洋洋充满了饭点被打扰的怨念的声音,就如同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熄了整个黑风山上那刚刚才因胜利而燃起的狂热沸腾的气氛。
所有弟子脸上的狂喜都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敬畏、尴尬与一丝哭笑不得的复杂表情。
他们这才想起来,自己宗门里还供着这么一尊神龙见首不见尾、视天崩地裂如耳旁风、唯一的人生信条就是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的真神。
刚刚那场足以被载入青石镇史册的惊天动地的宗门保卫战,在其眼中竟然还不如一双掉落的筷子来得重要?
这种认知上的降维打击,让这些刚刚才树立起一点宗门荣誉感的弟子们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刚刚才因为强行催动大阵而身受重伤的苏沐雪,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那张苍白如纸的俏脸上却骤然绽放出了一抹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明媚笑意。
她知道宗主没事。
不,应该说宗主从头到尾都懒得去关心这场在他看来可能就跟邻居家小孩打架一般无聊的闹剧。
这就够了。
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摆烂,那么天就塌不下来。
“都还愣着做什么?”
苏沐雪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身,虽然气息还有些虚浮,但那属于首席智囊的清冷威严却已然恢复了七八分。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打扫战场,清点战损,救治伤员!林辰,你带人将那些黑甲卫的尸骸……哦不,是残骸,都收集起来,他们的甲胄和兵器都是上好的地火黑铁,是宗门急需的战略物资!钱多多,你立刻派人封锁青石镇,严禁任何人将今日之战的消息外传出去!违令者,杀无赦!”
一道道清晰的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
整个还处于胜利的亢奋与懵懂之中的宗门,瞬间就如同一台被重新启动的精密机器,再次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而苏沐雪自己则在洛冰仙与月婵的搀扶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赶去。
——去向她们的宗主负荆请罪。
毕竟因为一场小小的战斗而打扰到了宗主的雅兴,甚至还震掉了他的筷子,这在干饭宗的最高纲领之下,绝对是一项不可饶恕的重大失职。
后山一处风景秀丽的天然温泉旁,这里已经被叶红玉改造成了林玄专属的露天餐厅。
一张由千年温玉打造的餐桌,一套由深海寒铁雕琢的碗筷,桌上摆放着十几道由各种珍稀灵材烹饪而成的精致菜肴,每一道都灵光闪烁,香气逼人。
而林玄正一脸不爽地坐在桌前。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刚刚才由叶红玉亲手盛好的、由三阶灵谷赤血米混合了赤虎妖虎的骨髓熬制而成的极品灵粥。
而他的脚边则静静地躺着一双由深海寒铁制成的、断成了两截的筷子。
显然就是刚才那场大战的余波所造成的杰作。
当苏沐雪三女怀着忐忑的心情赶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充满了低气压的诡异画面。
叶红玉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站在一旁,眼眶红红的,手里还捧着一双新的筷子想递过去又不敢。
而林玄则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碗里那碗已经快要凉掉的灵粥,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整个后山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连风都不敢吹,鸟都不敢叫。
“宗……宗主……”
苏沐雪深吸一口气,第一个上前对着林玄盈盈一拜,声音中充满了愧疚。
“是沐雪思虑不周,阵法余波惊扰了宗主用膳,请宗主责罚。”
洛冰仙与月婵也连忙跟着躬身行礼。
“我等护驾不力,请宗主降罪。”
林玄终于抬起了他那尊贵的眼皮。
他的目光在三女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苏沐雪那依旧带着一丝血迹的苍白唇角之上。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受伤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沐雪的心却猛地一颤,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
她没想到宗主第一个关心的竟然会是她的伤势。
“不……不碍事,”她连忙说道,“只是一点灵力反噬,调息几日便好了。”
“哦。”
林玄应了一声,然后便不再看她。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碗已经彻底凉掉的灵粥。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话。
“粥凉了。”
“不好喝了。”
说完他便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没胃口了。”
“我去睡个回笼觉。”
“你们自己处理吧。”
然后他便真的就那么头也不回地朝着不远处那个他最喜欢的、用来午睡的山洞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只留下四位风华绝代的女主以及一桌早已凉透的山珍海味在风中凌乱……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洛冰仙第一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禁锢。
月婵和苏沐雪也都忍不住掩嘴轻笑,眼中的担忧与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唯有叶红玉还傻傻地愣在原地,看着林玄的背影喃喃自语。
“凉……凉了?”
“就因为凉了就……不吃了吗?”
“那……那我再去给您热一碗?”
看着她这副还没转过弯来的呆萌模样,洛冰仙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傻丫头。”
“宗主他这是在心疼沐雪呢。”
“他是看到沐雪受伤,才故意找个借口说没胃口,好让沐雪能安心地去疗伤啊。”
“啊?!”叶红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她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里瞬间就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光芒,死死地瞪着苏沐雪。
“哼!苏姐姐你这个心机婊!竟然用苦肉计来博取宗主的同情!实在是太……太可恶了!”
苏沐雪闻言也是哭笑不得。
她的心中却早已被一种名为甜蜜与幸福的情绪彻底填满。
原来他那副冷淡慵懒的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细腻的温柔吗?
他还是在乎我的……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刚才受的那些伤简直太值了,甚至恨不得再去被阵法反噬个十次八次。
一场因外部危机而暂时中断的后宫内卷,就此以一种更加激烈也更加甜蜜的方式重新拉开了序幕……
战斗结束了。
但是胜利的果实才刚刚开始采摘。
钱多多这位新上任的外事堂执事,展现出了他那堪称变态的工作效率与商业头脑。
仅仅是一天之内,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战利品清单便摆在了洛冰仙和月婵的面前。
【黑甲卫战利品清单】:
一、装备类:
地火黑铁符文重甲(轻微破损):三十七套。
地火黑铁符文重甲(严重损毁):十三套。
百炼精钢破甲长戈(完好):四十二柄。
追魂剑(玄阶下品法器,已认主,剑灵受损):一柄。
银色锁子甲(玄阶下品防具,已损毁):一件。
……
二、资源类:
储物袋:五十三个(均已破除禁制)。
下品灵石:合计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块。
各类丹药(疗伤、解毒、增益):合计三百余瓶。
功法玉简(多为黄阶、玄阶):二十余枚。
其他杂物(符箓、妖兽材料、地图等):若干。
……
看着这份长长的清单,饶是洛冰仙和月婵这两位曾经执掌过神庭经济命脉的商业女王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发了!
这一次是真的发了!
仅仅是那一万多块下品灵石,就足以让她们干饭宗前期的所有资本投入全部回本,甚至还大赚了一笔。
更不用说那些可以武装到牙齿的精良装备,以及那柄虽然受损但品阶却高达玄阶下品的追魂剑。
这简直就是一场移动的宝库。
“那个项昆副城主可真是个大善人啊。”月婵笑得花枝乱颤,眼中闪烁着小狐狸般的狡黠光芒,“我都有点期待他下一次再派人来给我们送温暖了。”
“别高兴得太早。”
洛冰仙则显得更加冷静。
她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沉声道:“这次的胜利侥幸成分很大,我们是打了对方一个信息差,利用了护山大阵的地利优势。”
“但是下一次敌人必然会有所防备。”
“而且一个塑形境初期的赵无极就差点让沐雪重伤,若是项昆亲自前来,或者派出更强的塑形境中期甚至后期的强者……”
“我们拿什么来抵挡?”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就浇熄了月婵心中的一丝得意。
是啊,她们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
宗门也还只是一个刚刚才搭起架子的空壳子。
一旦面对来自郡城城主府这种真正的庞然大物真正的雷霆打击,她们依旧不堪一击。
“所以,”洛冰仙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我们必须要尽快地将这些战利品转化为宗门的真正实力!”
“我有一个计划。”
三天后,干饭宗山门之内再次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宗的大事。
洛冰仙与月婵这两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玄武堂堂主,竟然联名颁布了一项全新的宗门制度——【宗门贡献点制度】!
制度的核心很简单。
宗门之内所有弟子无论是完成宗门发布的任务,还是上交自己获得的各类资源,都可以获得相应数量的贡献点。
而贡献点则可以用来兑换宗门宝库之中的一切资源。
包括但不限于灵石、丹药、功法、法器,甚至是那早已被所有弟子都视为终极梦想的爆血丹。
而那份可以兑换的资源清单,更是让所有弟子都当场就看红了眼。
【干饭宗宝库兑换清单(初版)】:
下品灵石:1贡献点\/块。
疗伤丹“生肌散”:10贡献点\/瓶。
黄阶上品功法《奔雷拳》:100贡献点\/本。
制式破甲长戈:200贡献点\/柄。
地火黑铁符文重甲:500贡献点\/套。
【爆血丹】(稀有):1000贡献点\/颗。
【赤虎大力丸】(极稀有):3000贡献点\/颗。
玄阶下品法器【追魂剑】(唯一,受损):贡献点。
……
当这份堪称豪华的清单被公布在宗门中央的公告栏上时,整个干饭宗瞬间就炸了。
“天……天呐!我没看错吧?!连黑甲卫的制式装备都可以兑换?!”
“一千贡献点!只要一千贡献点就能换到一颗能逆天改命的爆血丹!”
“还有那……那柄追魂剑!那可是塑形境强者赵无极的佩剑啊!竟然也摆出来了!”
“疯了!宗门这是疯了啊!这是要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分给我们吗?!”
所有的弟子都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激动。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与这些传说中的宝物距离如此之近。
而更让他们疯狂的是那获得贡献点的方式。
【宗门任务清单(第一批)】:
开垦灵田一亩:奖励1贡献点。
开采黑铁矿石一百斤:奖励2贡献点。
巡逻宗门一天:奖励3贡献点。
猎杀一阶妖兽“角兔”:奖励5贡献点。
猎杀二阶妖兽“铁背苍狼”:奖励50贡献点。
上交一本黄阶下品功法:奖励10贡献点。
上交一株百年份的“凝血草”:奖励100贡献点。
……
“我……我靠!开垦一亩灵田就有一点贡献!那我不眠不休一个月,岂不是就能换一颗生肌散了?!”
“猎杀二十头铁背苍狼就能换一颗爆血丹!兄弟们,组队!现在就去!”
“我家祖传就有一本残缺的黄阶功法!我这就回去拿来上交宗门!”
整个宗门彻底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内卷狂潮。
所有的弟子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地涌向了任务大厅。
他们争先恐后地接取任务,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冲向了十万妖山。
一时间,整个黑风山乃至周边的区域都变得鸡飞狗跳。
无数的妖兽在瑟瑟发抖,无数的深埋地下的矿石与灵草都遭到了地毯式的疯狂搜刮。
干饭宗这台战争机器在贡献点这个强大无比的驱动引擎之下,开始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效率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而它所产生的海量的资源又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回宗门宝库,然后再通过兑换的方式转化为弟子们自身的实力。
一个完美的良性循环就此形成。
雪球滚得更快了。
而作为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洛冰仙和月婵看着眼前这欣欣向-荣、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景象,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提升我们核心团队的实力了。”
洛冰仙将目光投向了后山的方向。
在那里,云瑶、苏沐雪、叶红玉、林辰四人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闭关。
云瑶的面前悬浮着那柄由王铁匠与她合力锻造的本命神兵——【星痕】。
她正在尝试着将自己的本命灵坛【秩序神庭】与这柄剑进行初步的融合。
一旦融合成功,她的每一剑都将自带秩序法则的言出法随之力,其战力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
而苏沐雪则在自己的房间里布下了一个巨大的推演阵法。
她正在疯狂地解析着那些从黑甲卫手中缴获来的功法玉简,尤其是那本关于黑水战阵的合击阵法。
她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然后再结合自己的【周天星斗大阵】,为宗门那刚刚成立的白虎堂创造出一套更强、更完善的专属战阵。
叶红玉则再次开炉炼丹。
这一次她要挑战的是一种全新的四品灵食丹药,一种专门用来帮助修士突破瓶颈、凝聚本命真火的破境神丹——【龙血燃魂丹】。
她与宗门的所有人都卡在筑坛境大圆满已经很久了,是时候迈出那关键的一步了。
而林辰则独自一人来到了黑风山后山那一处人迹罕至的万丈悬崖之边。
他的面前是呼啸的凛冽罡风,他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他将那柄虽然受损但依旧散发着惊人剑意的【追魂剑】插在了自己的面前。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要做的不是修炼,而是悟剑。
他要从这柄剑中感悟那属于塑形境强者赵无极的剑道。
他要将对方的剑道彻底吸收消化,然后再融入到自己的杀戮剑道之中。
他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剑道之路。
他要在这个悬崖边为自己也为未来的干饭宗建立起第一座真正的剑阁。
所有的人都在为了变得更强而疯狂地努力着。
除了林玄。
当他的宗门因为他随口一句“老虎肉塞牙”而掀起了新一轮的修炼狂潮时,他正躺在那个他最喜欢的山洞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气海。
在他的气海之中,那尊【至尊咸鱼榻】依旧在勤勤恳恳地自主修炼着。
它所吸收的海量的天地能量,早已将林玄的修为推升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临界点。
筑坛境大圆满。
距离那所谓的点火境只差临门一脚。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在自己的灵坛之上点燃那足以焚烧九天的本命真火。
但是他不想,因为他觉得麻烦。
而且……
他总感觉自己的这个筑坛似乎和其他人的有点不太一样。
别人的灵坛都是用来战斗或者辅助的,而他的这个灵坛除了会自动修炼之外,好像就只剩下舒服了。
“难道我这个创世神转世之后,天赋就只剩下睡觉了吗?”
他有些忧郁地自言自语。
“这未免也太废物了一点吧?”
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份废物天赋对于外面那些还在为了意思微不足道的进步而拼死拼活的弟子们而言是何等的残忍。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的金手指好像点得有点歪。
“算了。”
他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不想了。”
“睡觉。”
然而就在他即将再次进入梦乡的前一刹那,他那超越了时空与因果的灵魂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极其极其微弱的悸动。
那悸动来自于那个早已与他融为一体、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的《命运轮回盘》(残)。
“嗯?”
林玄的眉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皱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那一丝悸动似乎是在向他传递着一个极其模糊的信息。
一个关于危险与机缘并存的信息。
而那信息的源头似乎就来自于他脚下这座黑风山的最深处,那地底之下不知多少万米的幽暗之中。
那源自灵魂最深处《命运轮回盘》(残)的极其微弱的悸动虽然仅仅只是一闪而逝,却如同一颗投入了万丈寒潭的烧红烙铁,瞬间就彻底驱散了林玄那积攒了数日的浓浓睡意。
他那双总是半开半阖、充满了慵懒与倦怠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完全睁开了。
在那双漆黑如墨、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星辰的瞳孔之中,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好奇与兴致的异样光芒。
自从他主动舍弃了那永恒的、无趣的创世神之位,开始他这漫无目的的摆烂之旅以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地引起他内心的波澜了。
无论是毁天灭地的魔龙,还是纵横星海的科技,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些稍微高级一点的过家家游戏而已。
而这个从他诞生之初就与他灵魂伴生的《命运轮回盘》,却是为数不多的连他都无法完全看透的超规格之物。
它似乎涉及到比创世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终极奥秘。
而现在这个沉寂了许久的老朋友,竟然在这个平平无奇的玄幻世界、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黑风山上苏醒了?
并且还向他传递出了危险与机缘并存的模糊信号?
这就有点意思了。
“难道这山底下埋着另一块轮回盘的碎片?”
林玄摸了摸下巴,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不对,感觉不像。”
“那股悸动更像是一种同源但又非同类的气息感应。”
“就好像老鼠遇到了猫的远方亲戚,一只病恹恹的老虎?”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从他那专属的至尊咸鱼榻(的虚影)之上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主动地产生了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的第三种行动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