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子弹，射进在场每个人的脑子里。
我……是谁？
“你说什么？”雷烈往前踏了一步，脚下的焦黑岩石被他踩得“咔”一声裂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压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
林川的眼珠动了动，目光从雷烈身上扫过，没有任何停留，继续打量着苏沐雨，叶小叶，还有更远处的骑手小队。
他的眼神，就像一个刚出厂的摄像头，在首次开机后进行环境扫描。
录入数据，不带任何分析。
“林川！你他妈的看我！”雷烈吼了出来，整个人像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冲向林川，蒲扇大的手掌抓向他的肩膀。
“别碰他！”苏沐雨的声音更快。
她闪身拦在雷烈面前。
雷烈的手掌在距离苏沐雨鼻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下，带起的劲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让开！”雷烈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存在模式刚稳定下来，任何强行输入旧数据的行为，都可能让他再次崩溃。”苏沐雨的语速又快又稳，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你这一抓，可能会把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掉。”
“他……”雷烈的手臂在发抖，“他装的，对不对？这小子最会演了！他在跟我们开玩笑！”
苏沐雨没有回答。
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绕过雷烈，重新走到林川面前。
“我……是谁？”林川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苏沐雨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长久未使用声带的生涩。
“你的系统重启了。”苏沐雨开口，声音平静，“你可以理解为，你的硬盘被格式化，只保留了最底层的操作系统。”
林川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他似乎在处理“系统”、“重启”、“格式化”这些词汇的含义。
“硬盘……格式化。”他重复着，像个学话的幼儿，“那么，旧的数据呢？”
“被当作战胜‘悖论’的代价，支付掉了。”苏沐雨回答。
雷烈站在后面，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他认识的林川。
这也不是他认识的苏沐雨。
一个变成了只会提问的机器，另一个，变成了只会回答的说明书。
“林川哥哥。”叶小叶抱着那株嫩芽，小跑了过来。
她仰起头，看着林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不记得我了吗？”她把怀里的嫩芽举高了一些，“你看，它开花了。我们一起种下的。”
林川的目光从叶小叶的脸上，移到了那株散发着微光的嫩芽上。
他沉默了大概三秒。
“数据匹配开始。对象：植物生命体。特征：蕴含‘可能性’逻辑。关联事件：‘倒流’规则引擎崩溃。”
他的分析精准而冰冷，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结论：未在本地数据库中找到‘我们’、‘一起’、‘种下’的相关记录。”
叶小叶举着嫩芽的小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眼眶一红，嘴巴瘪了下去，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光晕从每个人的身体内部泛起。
雷烈低头，看见自己的皮肤下，有无数细微的金色数据流在奔涌，修复着他身体里每一处因为战斗留下的暗伤，强化着每一寸肌肉和骨骼。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涌了上来。
“时序收束稳定。最终结算完成。”
“奖励【海量时间】已注入。”
“奖励【全属性提升】已执行。”
那个冰冷的系统音在每个人的意识里回响，宣告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战利品。
胜利的果实到手了。
可所有人的喉咙里，都像是被塞了一大块吃不下去的，又干又涩的馊面包。
“林川。”苏沐雨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林川的视线从叶小叶身上移开，重新聚焦到苏沐雨的脸上。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开口提问，也没有进行数据分析。
他就只是看着。
那双纯粹、茫然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信号不良的屏幕上跳动的雪花点。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
雷烈和叶小叶都屏住了呼吸。
骑手队长和他的队员们，也都不自觉地向前凑了凑。
“我叫苏沐雨。”苏沐雨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沐……雨。”林川的嘴唇跟着蠕动，像是第一次学习这个发音。
他眼中的雪花点闪烁得更厉害了。
“数据库检索……匹配项……零。”
失望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雷烈。
他就知道。
然而，苏沐雨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再次愣住。
“我是你的委托方。”
这五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林川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看不见的电流击中。
他那双茫然的眼睛骤然收缩。
“警告！”
“侦测到定义冲突！”
“‘委托方’……关联‘锚点’……‘锚点’已于【最终裁定】流程中献祭。”
“残留数据……无法删除。”
“警告！逻辑核心……发生……悖……论……”
林川的表情不再是茫然。
一种剧烈的，无法被理解的痛苦，扭曲了他的五官。
他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因为巨大的信息冲突而剧烈颤抖，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林川！”雷烈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次，他碰到了。
是温热的，有实感的身体。
“滚……”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林川的牙缝里挤了出来，“滚开……数据……溢出……”
他的双眼，一只眼中再次浮现出锈红色的死寂，另一只眼中则泛起了深蓝色的逆流。
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之力，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怎么回事？”骑手队长脸色大变，“他的状态不对！比刚才还糟！”
“我低估了‘锚点’残留数据的污染性。”苏沐雨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我以为他重启后会是一张白纸，但这张纸上，还留着一个删不掉的水印。”
她快步走到林川面前，蹲下身。
“林川，放弃理解。把这个冲突，当成一个你无法处理的bUG，把它丢掉。”
“丢……掉？”林川抬起头，那双被两种颜色占据的眼睛里，满是混乱的风暴。
“对，丢掉。”苏沐雨伸出手，指向雷烈，“就像你把【时间碎片·过去】交给他。”
她又指向叶小叶，“就像你把【时间碎片·未来】交给她。”
“他……叶小叶……”林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艰难地移动着。
“他们是你的伙伴。”苏沐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是你可以托付，可以交付，可以……信任的人。”
“信……任？”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一把生锈的锁里。
林-川眼中的风暴，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看着扶着自己的雷烈，又看了看不远处抱着嫩芽，满脸担忧的叶小叶。
“评估……‘雷烈’……风险等级：高。行为模式：不可预测。关联概念：‘冲动’，‘守护’……”
“评估……‘叶小叶’……风险等级：低。行为模式：可预测。关联概念：‘希望’，‘新生’……”
“信任……价值……”
他的嘴里，开始吐出一些意义不明的词汇。
“评估模型……崩溃……”
“无法……定价。”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林川眼中的红光和蓝芒同时消散。
他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雷烈的怀里。
岛屿上空，刚刚挣脱云层的阳光，终于洒落下来。
破碎的岛屿迎来了新生。
可那个带来新生的人，却闭上了眼睛。
苏沐雨看着昏迷的林川，又看了看他紧皱的眉头。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入手一片冰凉。
“现在怎么办？”雷烈抱着林川，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像个抱着一件绝世珍宝，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的莽汉。
苏沐雨收回手，站起身。
“等。”
“等？”
“等他醒来。”苏沐雨的目光投向远方恢复了本来颜色的大地，“他的系统，正在进行第二次自检。这一次，它要处理的，是一个‘正确’的‘错误’。”
“那结果呢？”
苏沐雨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她说，“但至少，他不再问‘你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