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宴席另一侧,谢绯衣亲昵地挽住姐姐谢景衣的手臂,声音清亮,恰到好处地传入周遭众人耳中:“姐姐,你为这幅画耗费了多少不眠之夜,倾注了多少心神,妹妹都看在眼里。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长公主殿下定然是深切感受到了的!”
她这话既巧妙抬高了姐姐,又不动声色地将方沅薇置于无理取闹之地。
方沅薇被姐妹二人一唱一和,噎得哑口无言,脸色更加难堪。
长公主见状,面色微微一沉,看向女儿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悦:“永宁!今日是本宫寿宴,宾客满堂,莫要在此胡闹,扫了众人的兴!”
说完,她又转向谢家姐妹,尤其是看着宠辱不惊的谢景衣,越发喜爱,亲自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拉着她回到画前,一边细细赏鉴,一边不停询问作画时的巧思,言语间满是青睐。
寿宴依旧继续,丝竹声起,歌舞翩跹,一派热闹景象。而谢景衣与她那幅《万里春山图》,已然成了今夜最耀眼的传奇,牢牢印在每个人的心里。至于方沅薇之前的刁难与挑衅,不过是这场盛宴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最终都成了衬托明珠光芒的尘埃,无人再提。
……
时近未初,宴酣人散。午后的日头正烈,园中蝉鸣聒噪。宾客们酒足饭饱,纷纷离席,三三两两踱步至水榭回廊处纳凉闲谈。
谢景衣本和谢绯衣在凉亭里歇着,手中端着半盏凉茶,不欲起身掺和热闹。没承想方沅薇却领着几位贵女笑吟吟地围了过来。
“谢姐姐,”方沅薇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仿佛刚才的不快未曾发生过。她指向莲池对岸,“听闻那边新开了几株罕见的并蒂莲,姐姐方才的画作技惊四座,不知可否为我仿一幅《出水芙蓉图》?”
这请求来得突兀,谢景衣正欲婉拒,却见妹妹谢绯衣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心下稍定,只得应允。
一行人沿着池边行走。谢景衣的脚步不自觉地迟缓——不过几个月前她才不慎落水,至今对深水心怀畏惧,始终与那汉白玉护栏保持着距离,步履间透着难掩的拘谨。
谢绯衣紧随在侧,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四周,却已将方沅薇频频瞥向某处护栏的隐晦眼神尽收眼底。那截雕栏的榫头处色泽略新,细看便能发觉松动痕迹——方沅薇的歹意,已是昭然若揭。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众人停在那截松动的护栏前赏莲,方沅薇愈发殷勤,伸手便要将谢景衣往前带:“谢姐姐快看,这并蒂莲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手上暗暗用力,紧紧拉着谢景衣的胳膊,“站得远怎能瞧真切?我们再近些,也好让姐姐看得仔细,画出更传神的画作。”
谢景衣却如脚下生了根,任她如何拉扯,始终不肯再向前半步。
正午的阳光愈发灼热,刺得人睁不开眼,洒在池面上泛起粼粼金光。谢绯衣抬眸望了望当空的烈日,唇角忽然微勾,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之物递到年年手中,并凑到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年年眼睛一亮,连忙会意点头,悄然后退半步,寻了个既离得方沅薇近,又不引人注意的角度站定。
方沅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趁着众人都低头赏莲,再次伸手,手指扣住谢景衣的手腕,便要趁乱将她往池子里推——
“哎呀!郡主,您的裙子!”年年突然失声惊呼,满是慌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沅薇华美的纱裙下摆,不知何时竟窜起了一簇火苗。轻薄的绸缎遇火即燃,火势迅速蔓延,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橘色的火焰中。
“啊——!”方沅薇骇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撕裂午后的宁静。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疯狂拍打着身上的火焰。
“快灭火!”谢绯衣清喝一声,语气焦急万分。她一个箭步上前,看似要帮忙扑火,手臂却借着混乱,精准地将方沅薇往那截松动的护栏上一推——
“咔嚓!”
“扑通——!”
断裂声与落水声接连响起。方沅薇带着一身未熄的火星,凄厉地跌入莲池。池水虽只及成人胸口,对不通水性的她却是灭顶之灾。她在水中拼命挣扎,冰冷的池水不断灌入口鼻,珠钗散落,发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
“救……救命啊!”她徒劳地挥舞双臂,身体却不断下沉,声音里带着哭腔,再也没了半分郡主的体面。
岸上的小姐丫鬟们瞬间乱作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慌忙后退,有人想帮忙却又不敢靠近池水,场面混乱不堪。
谢景衣脸色煞白,下意识攥紧谢绯衣的衣袖。谢绯衣一面轻拍她的手背安抚,一面冷眼看着水中挣扎的身影。她本意只是小惩大诫,却不料方沅薇如此不济事,不过摔进浅水里,竟慌成了这副模样。
“骆九迟,救人!”她扬声唤道,目光精准地投向恰好寻来的青衫少年。
骆九迟虽不明就里,但对谢绯衣的话向来毫不犹豫。他纵身一跃,身姿矫健如鹰,掠过水面,一把抓住方沅薇的后衣领,如同老鹰捉小鸡般,轻松将这个狼狈不堪的落水者拎回了岸上。
方沅薇瘫软在地,浑身湿透,衣裙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哪里还有半分贵女的模样。她止不住地发抖咳嗽,涕泪横流。方才的骄矜荡然无存,只剩劫后余生的惊恐与不堪。
谢绯衣淡淡瞥了她一眼,对闻讯赶来的仆役道:“还不快扶郡主去更衣?方才郡主的衣裙不知何故燃起,慌乱中不慎落水,幸得世子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仆役们连忙用披风裹住方沅薇,匆匆搀扶离去。
谢绯衣这才转身,狡黠地冲骆九迟眨了眨眼。少年会意一笑,眼中满是了然与宠溺——这般精妙的反击,定是这古灵精怪的丫头的手笔。
“阿迟,你的衣裳湿了,”谢绯衣指了指他衣摆的水痕,“去换一件吧,我在这儿等你,然后一同回去。”
“好。”骆九迟应得干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身大步离去。
谢绯衣回身看向姐姐。谢景衣虽仍面带惊惶,但神色却比从前遇险时镇定了许多。
“姐姐,没事吧?”她握住谢景衣微凉的手。
谢景衣莞尔一笑,反握住妹妹的手:“无妨。其实我一直在提防永宁郡主。她们那些伎俩,一次看不透,三次四次若还看不透,便是真愚钝了。”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妹妹,“不过还是你反应快,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真妙极。”
谢景衣说着,瞧了瞧骆九迟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眉眼含笑的妹妹,心下了然。她轻轻握了握谢绯衣的手,柔声道:“绯衣,我有些乏了,想先去祖母那儿歇歇。你和世子……不必着急过来。”
她话语里的体贴让谢绯衣心头一暖,却也有些不放心姐姐独自穿行园中。“让年年陪你过去吧,”谢绯衣转头吩咐,“务必平安把姐姐送到祖母跟前,路上仔细些。”
“是,小姐放心。”年年利落地应下,临走前从袖中取出东西小心地放回谢绯衣手中,“小姐,您的宝贝。”
待谢景衣与年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谢绯衣这才低头,指尖轻轻捏住那枚光滑的凸透镜,对着午后的阳光微微转动。
前段时间去侯府,无意中看见骆九迟收藏的各色水晶石,形态各异,流光溢彩。她一时兴起,讨了几块,闲来无事便反复打磨、试验,竟摸索出了门道。没过多久,她手中陆续诞生出凸透镜、凹透镜、甚至消色差透镜……连素来见识广博的骆九迟见了,也忍不住赞叹她心思灵巧,手艺超群。
那之后,她便一直将这些透镜带在身边,想着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今日赴宴,她心念一动,没想到真靠它解了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