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木架上,新染的“月光蓝”布料正随着晨风轻轻晃动,像一片悬在空中的海。巴特尔的侄女其其格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块布料挂上晾衣绳,眼里满是惊叹:“林大哥,这颜色真的会变呢!早上看是浅蓝,现在太阳出来了,竟透着点紫!”
林野正蹲在染缸边,用长杆搅动着新调好的染液,闻言笑了笑:“这就是‘月光蓝’的妙处,它会跟着光线变。你看——”他指着东边的布料,那里的阳光最足,布料泛着清透的蓝紫;而西边背阴处的,却带着点灰调的靛蓝,“就像北漠的云,早上是白的,傍晚就成了金的。”
其其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认真地记下:“光线越足,蓝中带紫;光线弱,偏灰靛。染料配比:板蓝根五份,紫草一份,晨露三升,需在寅时调兑,搅拌三百下……”
林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想起了刚学染布时的自己。那时他总记不住配比,师傅就罚他用树枝在地上画染缸,画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纹路才罢。他起身拍了拍其其格的肩膀:“不用记那么死,染布和做人一样,得灵活。比如这晨露,要是没赶上晴天,用雪水代替也行,北漠的雪干净,染出来的蓝会更清透。”
“雪水?”其其格眼睛一亮,“我们北漠最不缺的就是雪!等冬天到了,我存一缸雪水试试!”
正说着,赵峰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封信:“林哥,北漠商盟的回信到了!盟主说下个月就派工匠来,和咱们一起建新染坊,还说要把北漠的羊绒运过来,让咱们染成‘月光蓝’,做成袍子卖!”
“太好了!”林野接过信,飞快地看了一遍,“他们还提了个要求,说想让其其格回去一趟,给北漠的染匠讲讲‘月光蓝’的调法。”
其其格愣了一下,有些犹豫:“我才学了几天……”
“你学得快,已经摸到门道了。”林野鼓励道,“就当是回去报个喜,让北漠的乡亲们也知道,咱们合域城和北漠,能一起做出这么好看的颜色。”
其其格咬了咬嘴唇,用力点头:“好!我回去!等我教会他们基础调法,就回来继续学!”
染坊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伙计们都笑着向其其格道贺。老周把刚调好的染料分给大家:“来,试试新配方!加了点北漠的防风草,染出来的蓝带着点绒感,适合做冬衣。”
其其格第一个上前,拿起白布浸入染缸,动作已经有模有样。林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这“月光蓝”或许真的能成为连接合域城和北漠的线——线的这头,是染坊的晨露和阳光;那头,是北漠的雪和羊群。
傍晚时分,其其格收拾好行李,准备随北漠的商队出发。巴特尔给她塞了个沉甸甸的包裹:“这里面是你阿妈让带的奶豆腐和风干肉,路上吃。到了家,给你阿爸看看林大哥送的染布方子,告诉他别总担心你在外面受委屈。”
其其格红着眼眶点头,又走到林野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林大哥,谢谢你教我染布。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带北漠最好的羊绒!”
“我等着。”林野笑着递给她一个布包,“这是些染好的‘月光蓝’碎料,你在路上可以练练手,也让北漠的乡亲们瞧瞧。”
商队出发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其其格骑在骆驼上,手里举着那块“月光蓝”碎料,在队伍最前面回头挥手,布料在风中展开,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林野站在染坊门口,看着商队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又有些期待。赵峰走过来,递给她一瓶刚酿好的梅子酒:“别担心,其其格聪明,肯定能办好事。对了,周婆婆刚才送来一篮子新摘的梅子,说泡在染缸里试试,说不定能染出粉色。”
林野接过酒,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周婆婆的主意不错,明天试试。”
他转身回了染坊,开始收拾其其格用过的染缸。缸底还残留着一点蓝色的染料,他用手指蘸了蘸,在墙上画了个小小的骆驼——算是给其其格留个记号。
月光爬上染坊的屋顶时,林野还在研究新的配方。他把北漠的防风草、合域城的板蓝根、西陆的紫草按不同比例混合,试着调出更丰富的蓝色。赵峰在一旁帮他记录,时不时提出点建议:“加勺蜂蜜试试?上次苏晴用蜂蜜调颜料,颜色更亮了。”
“可以试试。”林野笑着舀了一勺蜂蜜倒进染液,“说不定能染出带甜味的蓝。”
两人忙到深夜,染出了十几块不同深浅的蓝色布料,摊在地上,像铺了一地的星空。赵峰打着哈欠说:“我先去睡了,明天还得去码头接南陆的商队,他们说带了新的染料来。”
林野点点头,让他先去休息,自己则拿起一块布料,借着月光仔细看着。布料上的蓝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比白天看时更浅、更透,真的像把月光织进了布里。
他忽然想起其其格说的话——“等冬天到了,用北漠的雪水试试”。北漠的雪,落在羊绒上会是什么样子?染了“月光蓝”的羊绒袍子,穿在北漠牧民的身上,会不会像披着一片会移动的星空?
林野笑了笑,把布料挂好,熄了染坊的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布料的影子,轻轻晃动,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其其格会带着“月光蓝”回到北漠,北漠的染匠会带着新的想法来到合域城,然后,或许会有南陆的商人带来更奇特的染料,西陆的绣娘会用“月光蓝”绣出更美的图案……这染坊里的颜色,会像一条不断生长的河,流过合域城,流过北漠,流过更多的地方,把那些原本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故事,都连在一起。
夜风穿过染坊,吹动了晾着的布料,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林野站在月光里,仿佛能听到北漠的风声,听到其其格骑在骆驼上哼着的歌谣,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正为一块新染好的布料发出惊喜的赞叹。
他轻轻带上染坊的门,转身往住处走去。路上,他看到周婆婆还在院子里翻晒梅子,便走过去帮忙。
“婆婆,您这梅子真要用来染布?”
“试试嘛,”周婆婆笑得满脸皱纹,“说不定能染出晚霞的颜色呢。你看这梅子红,多像傍晚的天。”
林野望着天边的晚霞,又想起了北漠的雪。他觉得,这世间的颜色真奇妙,红的梅子,蓝的布料,白的雪,看似毫不相干,却能因为人的手,变成新的风景。
而人,不也一样吗?
他笑了笑,加快脚步,准备明天一早,就用周婆婆的梅子试试——或许,真能染出晚霞的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