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废弃游乐场染上一种近乎悲壮的橘红色,锈蚀的金属设施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骨架。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铁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刚刚被泥土气息掩盖掉的血腥味。
星野葵那句近乎挑衅又带着试探的“约会”宣言,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无声的涟漪。
琴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被她大胆的言辞激怒,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被称为“兴趣”的情绪。他只是那样看着,仿佛在审视一件不符合规格的武器,或者一个无法理解的程序错误。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就在星野葵几乎以为他会冷笑一声转身离开,或者用更冰冷的话语嘲讽她的异想天开时,他却忽然动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否定。他只是越过了她,朝着游乐场深处走去,黑色的风衣下摆在渐起的晚风中拂动。
“跟上。”
冰冷的两个字,不含任何情绪,却也不是拒绝。
星野葵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得逞般的亮光,随即被她完美地掩饰起来,换上一种恰到好处的、略带惊喜和好奇的表情,快步跟了上去。她就像个真正被邀请的玩伴,步履轻快地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琴酒的目标很明确,他径直走向那座庞大的、锈迹斑斑的云霄飞车轨道。巨大的钢铁结构在夕阳下如同沉默的废墟,透着一种荒凉而危险的美感。
他在一个看起来是控制室的小房子前停下。门锁早已锈死,但他只是随意地抬脚一踹,那脆弱的门板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崩开。里面布满蛛网和灰尘,控制台破烂不堪。
琴酒看都没看那些控制按钮,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下方一个被暴力撬开的面板后露出的线路板上。他蹲下身,伯莱塔被他随意地放在脚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熟练地扯出几根颜色不同的电线,快速而精准地将其剥离、缠绕、连接。
星野葵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她明白他要做什么了。绕过所有失效的控制系统,直接给这座沉寂已久的庞然大物注入最原始的动力。这很危险,极其不稳定,而且毫无意义。
但这很像他的风格。粗暴,直接,且带着一种无视规则的疯狂。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控制室内昏暗的光线下,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仿佛刀削斧凿。
外面,云霄飞车的轨道某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垂死巨兽喘息般的电流嗡鸣声,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锈蚀的齿轮被强行带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整条轨道都开始微微震颤起来,灰尘和铁锈簌簌落下。
“敢吗?”
琴酒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星野葵。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的窗口射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冰冷的金边,却照不进他眼底的丝毫情绪。这句话不像邀请,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测试,测试她胆量的极限,或者她愚蠢的程度。
星野葵看着那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轨道,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兴奋的笑容。
“有什么不敢的?”
她说着,甚至抢先一步走出了控制室,朝着最近的一个站台入口跑去。她的裙摆在奔跑中扬起,与周围破败绝望的环境形成一种诡异而迷人的反差。
琴酒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他捡起地上的伯莱塔,跟了上去。
站台的地板布满裂缝和碎屑。一辆同样锈蚀的列车停在那里,车厢门早已变形脱落。星野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前面的一节车厢,爬了进去。单薄的木质座椅开裂,安全压杆根本无法使用。
琴酒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巨大的身高差让他坐在那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局促,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却仿佛将这破败的车厢都笼罩在了他的绝对领域之内。
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倒数。伴随着一阵更加剧烈和刺耳的金属咆哮声,整列车猛地一震,然后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完全失控的初始加速度冲了出去!
强大的推背感瞬间袭来,几乎要将人死死按在椅子上。狂风猛地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星野葵的长发疯狂地向后飞舞。
“哇啊——!”她发出了惊呼,但那声音里听不出恐惧,反而充满了某种极致刺激带来的亢奋。
列车疯狂地冲上第一个陡坡,齿轮摩擦发出尖锐的哀鸣,仿佛随时都会解体。到达顶点时,瞬间的失重感袭来,紧接着便是近乎垂直的、狂暴的下坠!
风声在耳边呼啸成一片混沌的噪音,心脏被狠狠地攥紧又抛下。腐朽的支架在剧烈震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条轨道都在颤抖。
在这种极致的速度与失控的边缘,理智和伪装似乎都被甩飞了出去。
星野葵在狂风中放声大笑,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疯狂,与她平日甜美无害的形象判若两人。她甚至张开了一只手臂,仿佛要拥抱这扑面而来的死亡威胁。
琴酒侧头看她。
疾速掠过的光影在他冷峻的脸上明灭不定。狂风吹乱了他银色的长发,几缕拂过他紧抿的薄唇和那双在高速与危险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墨绿色眼睛。
他看着身旁这个在失控的云霄飞车上放声大笑的女孩,看着她在死亡边缘起舞的疯狂与……美丽。一种冰冷的、黑暗的、却无比契合他本质的美丽。
这不是寻常女孩会有的反应。这不是伪装能解释的兴奋。
这是骨子里的东西。对危险的漠视,对刺激的渴望,对常规的颠覆。
和他一样。
又一个剧烈的翻滚转弯,车厢几乎呈九十度侧立,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轨飞出!星野葵的身体因为惯性猛地撞向琴酒,他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稳稳地撑住了她撞过来的肩膀,阻止了她被甩出去的可能。
他的手掌隔着单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因为兴奋和 adrenaline 而微微发烫的体温,以及那之下蕴含的、不容小觑的力量。
那一瞬间的接触短暂而用力,无关情欲,更像是一种在极致危险环境中冰冷的锚定。
列车最终在一片更加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停了下来,正好回到最初的站台,仿佛一个轮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过热金属的气味。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星野葵喘着气,脸颊因为兴奋和刺激泛着红晕,眼睛亮得惊人。她转过头看向琴酒,笑容未减:“刺激吗?”
琴酒收回撑在她肩上的手,重新戴好因为狂风而有些歪斜的黑色礼帽,遮住了他大半表情。他率先站起身,跨出那节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车厢。
“无聊的消遣。”他冷冰冰地评价道,语气似乎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但当他转身,看向还坐在车厢里的星野葵,并向她伸出手时(尽管动作依旧带着些许不耐),某种无形的、微妙的东西,似乎已经在这趟疯狂而危险的“约会”旅程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星野葵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力跳下了车厢。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停留了那么一瞬,比预想的要久一点点。
云霄飞车静静地停在他们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一场于杀戮之后、在废墟之上进行的,扭曲、冰冷、却无比真实的——初次约会。
而空气中那未散尽的杀意,似乎与某种悄然滋生的、同样黑暗的东西,缓缓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