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还在刮,陆昭站在东岭哨岗的土坡上,手搭凉棚望向北面。刚才那队斥候带回的消息让他心里起了波澜——火光不是一支,是三支,错落地在林子里挪动,像是故意藏身树影之间。
他转身对传令兵道:“去白马营,叫赵云带人到主营左翼列阵,不必点火把,马蹄裹布。”
传令兵刚走,远处辕门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弩响,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着三下急促的鼓点从了望塔上传来。
来了。
陆昭快步登上主营东门箭楼,脚底踩着结冰的台阶滑了一下,扶住墙垛才稳住身子。下面已经乱了起来,几个新兵正慌慌张张地搬石头堵门,有人连甲都没穿全。
“谁让你们关门的?”他一把拽过一个校尉模样的小吏,“没听见鼓声?这是警讯,不是退守!灯炬全给我点起来,旗手站高处,把‘左翼出战’的令旗打出去!”
那人愣了愣,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可……敌军已经摸到壕沟外了!”
“那就让他们看看咱们不怕黑。”陆昭顺手抄起鼓槌,咚咚敲了三记,“告诉所有人,今晚加餐,打赢了炖羊汤,我亲自下厨——前提是没人往后退半步。”
底下哄笑了一声,紧张的气氛松了一瞬。
话音未落,北面火光大盛。几十条黑影背着柴捆冲进护营沟,紧接着几支火箭射进营地外围的草堆,腾地烧了起来。又有十几人架起云梯往墙上爬,嘴里嗷嗷叫着,声音嘶哑却凶狠。
陆昭眯眼一看,这些人穿得七零八落,但动作整齐,显然是练过的。更糟的是,他们手里拎的不是寻常刀枪,而是带钩的长索和陶罐,一摔就碎,地上立刻窜起火苗。
“油罐子!”他吼了一声,“烧沟!引火槽全点上!”
早有准备的士卒推开通风口,火油顺着暗槽流进沟底,轰的一声燃起半人高的火焰。两个正要填沟的敌人躲闪不及,当场卷进火里,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时左侧马蹄声如雷,赵云带着白马义从杀了出来。银甲黑马,在火光中像一道劈开夜幕的闪电。他手中长枪一挑,直接将一个攀墙的头目挑翻在地,顺势横扫,砸断了半架云梯。
“好家伙!”陆昭拍了下墙垛,“这顿羊汤得加辣。”
战局稍稍稳住,可他眉头没松。敌军一波接一波,前头死了后面的踏着尸体往上冲,根本不计伤亡。而且三路进攻,主攻方向来回变换,像是试探虚实。
正盯着北门那边厮杀,郭嘉跌跌撞撞跑上箭楼,头发散了一半,酒囊挂在胳膊肘上晃荡。
“你这时候还有空喝酒?”陆昭瞥他一眼。
“刚喝完。”郭嘉喘着气,指着北岭方向,“那几路火光……走得不对。行军哪有拐三个弯还熄两次火的?这不是来打仗的,是来送死的。”
陆昭眼神一凝。
确实。正常袭营讲究速战速决,哪会拖拖拉拉绕树林?这些人打法也怪,不抢要害,专烧边角;不攻帅帐,猛扑粮仓外围。像是有人逼着他们往火坑里跳。
“他们想让我们分兵。”他低声说,“或者……想看我们怎么应对。”
郭嘉点头:“你要是现在调主力去追击,后方空虚,反倒中计。我看不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陆昭打断他,抬手招来一名亲卫,“去通知奋武营,东营原地固守,不准出战。再传令弓弩队,集中压制西面那片林子,别让他们把火蔓延过来。”
他又转向郭嘉:“你去中军台,拿我的令符接管调度。每一支预备队的位置我要清清楚楚,漏一支,回来罚你三个月酒钱。”
郭嘉咧嘴一笑:“你还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陆昭抓起一面令旗,“我现在要去东门亲自督战,你要是敢偷懒,下回议事我就当众念你的《酒德颂》全文。”
郭嘉摇摇头,拎着酒囊踉跄下楼,嘴里嘟囔着“暴君”。
陆昭没理他,提刀走向东门城头。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支火箭擦着他耳边飞过,钉在身后木柱上,火星四溅。
守军一阵骚动。
“都给我站直了!”他一脚踹翻一个蹲下的兵,“你们是种地的汉子,不是被娘惯坏的小崽子!对面那群人,昨天可能比你们还惨——可现在他们敢冲,你们就不敢守?”
底下没人说话,一个个挺直了腰。
他走到最前头,抽出环首刀,一刀砍断半倒的守军旗杆。“旗倒了没关系,人站着就行。今晚谁要是逃了,我不追;但明天吃饭的时候,你旁边的位置——就是别人的了。”
话音刚落,北门方向传来一阵狂吼。一大群黄巾余党不知何时突破了火沟,正沿着残梯往上爬。领头的是个赤膊大汉,脸上画着符咒,一手拎刀一手举火把,眼看就要登顶。
陆昭抄起身边一张强弩,咔咔两下上弦,瞄准那人胸口,扣下扳机。
噗的一声,弩箭穿透皮肉,那汉子踉跄两步,仰面栽下城墙,砸进火堆里。
守军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才刚开始。”陆昭把弩递还给边上发愣的兵,“待会儿要是看见比我更神的,记得告诉我,我也学学。”
此时赵云已率部切入敌军侧翼,长枪如龙,所过之处敌阵大乱。但他也被三名悍匪围住,一时脱不得身。左翼战线开始吃紧,有几处防线已被撕开缺口。
陆昭迅速扫视战场,发现敌军主力虽猛,但彼此呼应极差,有的队伍明明离得近,却不互相支援,反倒各自为战。
“真是被人推出来的炮灰。”他咬牙,“传令赵云,不要恋战,逼退当前之敌后立即回撤整队。另派两屯埋伏在东沟后侧,等敌军过半,立刻截尾反击。”
传令兵飞奔而去。
他自己则站在箭楼最高处,手持令旗不断调度。火光照在他脸上,一边明亮一边阴沉。披风早已被血浸透,粘在肩甲上,甩都甩不掉。
又一轮攻势发起时,三百余名黄巾死士齐声呐喊,扛着撞木冲向主营大门。门板剧烈震动,门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顶住!”陆昭大吼,“床弩准备,瞄准撞木中间!”
吱呀——嘣!
巨大的弩箭呼啸而出,正中撞木中央,木屑纷飞,持木者当场炸开。后面的人收不住脚,踩着同伴往前挤,结果被守军居高临下泼下一锅滚烫的热油,惨叫连连。
可敌人依旧不停。
一批倒下,另一批立刻补上。有些人甚至抱着火盆往沟里跳,只为烧断木栅。
陆昭盯着这群亡命之徒,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些人不怕死,可他们的眼神……空的。
不像求生,也不像复仇,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往前走。
他正要下令再探北岭动静,忽听身后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郭嘉不知何时又上了箭楼,脸色发白。
“中军台刚报上来,”他喘着气,“西面林子里发现了三具尸体——穿着咱们的号衣,但都不是今夜当值的兵。”
陆昭瞳孔一缩。
“你是说……有人冒充我军?”
“不止。”郭嘉压低声音,“他们的腰牌,是三天前遗失的那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