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诡异的嘶鸣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本已疯狂的兽群。鲜血与死亡非但没有让它们退缩,反而激起了更深层的、被扭曲的凶性。
几头巨熊人立而起,用庞大的身躯猛烈撞击着木墙,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恐狼群踩着同伴的尸体,利爪抠进原木缝隙,向上攀爬,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守城猎手的脸上;天空中也出现了盘旋的阴影,几只翼展惊人的史前巨鹰伺机俯冲,利爪足以撕碎头皮!
防线摇摇欲坠!一名年轻的猎手被跃起的剑齿虎咬住肩膀,惨叫着被拖下墙头,瞬间被兽潮淹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侵蚀每个人的心脏。
“顶住!为了部落!”雷长老嘶声怒吼,拄着铜矛想要站起,却因腿伤踉跄跌倒,被旁边的岩爪死死扶住。
程然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的空洞感如同漩涡,疯狂吞噬着他的意识。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兽吼、同伴的惨呼、墙体不堪重负的呻吟,还有胸口那“拉克尔之心”传来的、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滚烫!
不能再犹豫了!
他猛地将长弓扔给身旁的鹰眼,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对孟婷和雷长老吼道:“掩护我!给我争取时间!”
说完,他不等回应,猛地向后一跃,从墙头跳下,落在内侧一处相对安全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他颤抖着双手,紧紧握住胸前那滚烫的源头。
没有时间去思考后果,没有精力去构筑精妙的预判。他只能凭借一股最原始、最决绝的意志,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如同献祭般,疯狂灌入那“拉克尔之心”!
“嗡——!”
一股无形的波纹以程然为中心,悍然扩散!这一次,没有清晰的轨迹,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种纯粹的、浩瀚如海的威压,混合着远古巨兽的暴戾意志,如同沉睡了万古的荒古巨神,于此刻骤然睁开了冰冷的眼眸!
这股威压并非针对物理存在,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
正在疯狂攻击的兽群,如同被瞬间冻结!剑齿虎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僵在原地,巨熊的咆哮卡在喉咙,恐狼攀爬的动作定格,连天空中盘旋的巨鹰也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发出惊恐的哀鸣!
那来自食物链顶端、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被驱策的疯狂!距离程然最近的一些小型野兽,甚至直接口吐白沫,抽搐着瘫软在地,生生被吓破了胆!
远处山脊上,那低沉诡异的嘶鸣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短促而惊惶的骚动。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震慑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
下一刻,幸存的兽群仿佛大梦初醒,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却充满了纯粹恐惧的嚎叫,它们再也顾不上任何驱策,转身就逃!互相践踏,亡命奔窜,如同退潮般向着来时的山脊蜂拥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弥漫的血腥气。
兽潮……退了。
墙头上,劫后余生的猎手们茫然地看着溃逃的兽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欢呼,巨大的疲惫和伤痛便瞬间淹没了他们。
而墙下角落,程然背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他脸色金纸,七窍中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手中的“拉克尔之心”光泽黯淡到了极点,仿佛一块即将熄灭的炭火。他感到不仅仅是脑海,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席卷了他。
他想对跑过来的孟婷说些什么,想告诉她那块石头可能不行了,想叮嘱她注意安全……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急速模糊、变暗,孟婷焦急呼喊的脸庞和跑来的身影,如同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水幕,最终,彻底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程然!”
孟婷扑到他身边,触手是他冰凉的皮肤和微弱的脉搏。她看着他那惨烈的模样,看着那几乎失去光泽的“拉克尔之心”,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立刻掏出银针(用鱼刺磨制)和最好的草药,试图施救。
雷长老也被搀扶着过来,看到程然的模样,这位铁打的汉子也红了眼眶,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
……
程然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漂浮了许久。偶尔会有零碎的光影和声音碎片闪过——孟婷带着哭腔的呼唤、草药的苦涩气味、萨姆长老低声的吟唱、部落族人压抑的哭泣……但这些都如同水面的倒影,无法触及,无法留住。
当他再次恢复些许意识,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土屋炕上。窗外是寂静的夜,只有一缕月光透过窗口,洒在趴在炕边熟睡的孟婷身上。她的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
他试图动弹一下,却感觉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尤其是头部,那种空洞和虚弱感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他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胸口。
“拉克尔之心”还在,但那种温润厚重的感觉几乎消失了,触手只是一片冰凉的、仿佛普通石块的死寂。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孟婷猛地惊醒。看到他睁开眼,她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即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程然想对她笑笑,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水……”
孟婷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用陶碗喂他喝了些温水。
“我……睡了多久?”程然的声音依旧虚弱。
“三天了。”孟婷擦去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兽潮退了,部落守住了,但……伤亡不小。雷长老的伤势稳定了,萨姆长老和伊姆长老在主持大局。”
程然默默听着,心中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沉重的愧疚淹没。如果他更强一些,如果他不需要动用那力量……
“那块石头……”他看向胸口。
孟婷的眼神黯淡下去,轻轻摇了摇头:“它……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活’气了。萨姆长老来看过,她说……里面的‘灵’可能耗尽了。”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程然,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明话……你……你喊了我父母的名字,还有……你大学室友的名字……那些,是你在原来世界的亲人朋友,对吗?”
程然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他……他说出来了?那些被他深藏在心底、作为最后慰藉和秘密的、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
孟婷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惶,泪水再次滑落,不是悲伤,而是无尽的心疼与恐惧。“你忘了,对吗?你忘了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来自一个叫‘上海’的地方,忘了你跟我描述过那种能在天上飞的‘铁鸟’,忘了你最喜欢吃的那种叫‘火锅’的食物……这些,你都在昏迷时断断续续地提起,但又好像在问我它们是什么……”
她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颤抖:“那块石头保护了部落,但它也在吞噬你,对不对?吞噬你最重要的东西……你的记忆,你的……过去。”
程然躺在那里,望着土屋低矮的、被烟火熏黑的顶棚,感觉一股比身体虚弱更深沉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他守护了这片土地,却正在失去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锚点,失去构成“程然”这个人的,最根本的基石。
窗外,月光清冷。屋内,只剩下孟婷压抑的啜泣和程然无声凝望的、空洞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