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师叔
青州大学后山，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废弃植物园，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所笼罩。并非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夜虫的嗡鸣、风吹过叶片的窸窣，甚至空气流动的微响——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庞大的“静”所吞噬了。月光惨白，勉强穿透浓密的、扭曲的枝桠，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如同一个个冰冷的注视。
林守墨站在一片略显开阔的荒地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休闲外套在无形的气压下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他脸上惯常的慵懒和幽默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他的指尖，一枚由纯粹灵力凝聚而成的淡金色符箓正在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与这片空间的死寂对抗着。
他的对面，站着墨渊。
与林守墨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指点他道法基础的师叔判若两人。眼前的男人，身形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中，袍角无风自动，仿佛自身就是一个不断吞噬光线的深渊。他的面容依稀还能看出昔日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有偶尔掠过的、非人的冰冷光泽，让人不寒而栗。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阴寒与压迫感，就让这片空间仿佛变成了独立的、与现世隔绝的绝域。
“守墨，”墨渊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金石摩擦的质感，与他记忆中温润的嗓音天差地别，“多年不见，你长大了。只是，天枢府那套迂腐的教条，看来你还没丢干净。”
林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涌的心绪平复下来。体内那股被层层封印的力量，因为对面传来的同源而又截然相反的气息，开始不安地躁动。
“师叔……”这两个字出口，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为什么？天枢府……师父他待你如亲生兄弟！你为何要背叛？为何要创立‘暗渊’，觊觎这校园下的封印？”
“背叛？”墨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讥诮与悲凉，“守墨，你告诉我，什么是忠，什么是叛？固守着陈旧的信条，眼睁睁看着一切在既定的命运中滑向毁灭，就是忠？还是说，试图打破枷锁，寻求一条真正的生路，就是叛？”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林守墨：“你师父，我的好师兄，他太懦弱了！他只知道守，守着一个注定要崩溃的牢笼！却从未想过，真正的守护，需要力量！足以颠覆规则、重塑秩序的力量！这校园下的‘核心’，就是钥匙！”
“用毁灭来寻求生路？这就是你的道理？”林守墨声音沉了下去，体内的灵力开始加速流转，淡金色的光芒在他体表若隐若现，“师叔，回头吧。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回头？”墨渊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一缕缕漆黑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般从他袖中钻出，缠绕、盘旋，“我已经走在了一条更广阔的道路上，何须回头？守墨，既然你继承了天枢府的衣钵，那就让师叔看看，师兄他……究竟教了你几分本事！”
话音未落，墨渊抬起的掌心猛地一握！
刹那间，林守墨周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随即，无数漆黑的、由纯粹阴煞之气凝结成的触手从虚空中猛然刺出，从四面八方缠向林守墨！这些触手上弥漫着腐蚀与死寂的气息，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凋零，地面留下焦黑的痕迹。
“金光咒，护！”
林守墨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双手结印，一声低喝。刺目的金光自他体内爆发，形成一个凝实的护身光罩。黑色触手撞击在光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金光与黑气激烈地相互侵蚀、消磨。
然而，墨渊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那黑色的触手不仅蕴含着强大的冲击力，更带着一种诡异的“吞噬”特性，金光咒形成的护罩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不能硬抗！
林守墨脚踩罡步，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后飘退，同时右手食指凌空疾点。
“离火，焚！”
呼——！
一溜赤红色的火线应声而出，并非普通火焰，而是道门离火，专克阴邪。火线精准地扫过追袭而来的黑色触手，将其灼烧得发出凄厉的尖啸，暂时阻遏了攻势。
但墨渊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欺近他身前不足三米之处！
“雕虫小技。”墨渊评价道，语气平淡无波，直接一拳挥出。这一拳看似朴实无华，没有附带任何炫目的光效，但拳锋所过之处，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一股沉重如山、凝练如钢的恐怖力量当头压来！
林守墨瞳孔骤缩，双臂交叉格挡，灵力疯狂灌注于双臂之上。
“轰！！！”
拳臂交击，发出的却是沉闷如雷的巨响。林守墨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双臂剧痛欲折，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向后倒飞出去，连续撞断了两棵碗口粗的小树，才勉强卸去力道，单膝跪地，喉头一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仅仅一个照面，高下立判！
墨渊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对于力量的运用，已然达到了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境界，远非林守墨平日对付的那些邪祟妖物可比。
“只有这种程度吗？”墨渊缓缓逼近，脚步声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踏在林守墨的心跳节拍上，“天枢府的未来，就寄托在你这样的孩子身上？真是……令人失望。”
林守墨抹去嘴角的血迹，挣扎着站起。他知道，不能再有任何保留了。眼前的师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耐心纠正他指诀错误的长辈，而是一个必须全力以赴才有可能抗衡的恐怖大敌。
他双手开始结出更为复杂古老的印诀，体内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起来，引动了周围天地间元气的细微变化。一股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苍茫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七星荡魔，敕！”
随着他低沉而清晰的咒文，夜空之中，那被诡异力场遮蔽的北斗七星，仿佛骤然亮了一下。七道微不可查、却凝聚着煌煌天威的星辉之力，穿透了层层阻碍，跨越虚空，汇聚于林守墨的指尖！他并指如剑，朝着墨渊遥遥一指！
一道凝聚着毁灭气息的、仅有无名指粗细的璀璨星光，瞬间撕裂黑暗，直射墨渊眉心！这是天枢府压箱底的秘传杀招之一，引动北斗星力，诛邪荡魔！
面对这足以秒杀寻常妖王的一击，墨渊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但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追忆与嘲讽的复杂神情。
“北斗诛魔剑……师兄连这个都传给你了。”他轻声自语，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林守墨心头巨震的动作——他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缭绕着比周围黑暗更加深邃的幽光，迎着那道璀璨星芒，轻轻一点！
“破。”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那凝聚了磅礴北斗星力、足以洞穿金石的星光，在触碰到墨渊指尖那一点幽光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阳般，无声无息地瓦解、消散了！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冲击的涟漪，就这么被轻易地“抹去”了。
林守墨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北斗诛魔剑，竟然……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破解了？！
“很惊讶吗？”墨渊收回手指，指尖的幽光缓缓隐去，“守墨，你还不明白吗？天枢府的道法，我比你更了解。它的强大，它的弱点……我早已洞悉。用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岂不可笑？”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守墨。实力的绝对差距，以及对手段的了如指掌，让他在墨渊面前，仿佛一个挥舞着木剑的孩童，面对全副武装的巨人。
就在墨渊准备彻底拿下林守墨，夺取其体内可能存在的封印钥匙时——
“林老师！我们来了！！”
一声充满阳刚之气的大吼从侧后方传来！紧接着，一道炽热如火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冲入场中，正是陈昊！他全身气血沸腾，浓郁的阳气自然外放，仿佛一个人形火炬，他怒吼着，一拳裹挟着万钧之力，毫无花哨地砸向墨渊的后心！纯阳体质，百邪不侵，他的攻击对于阴邪能量有着天然的克制！
与此同时，另一侧，数道微不可查的银光破空而来！那是特制的、刻有破魔符文的合金细针，精准地射向墨渊周身几处大穴和灵力运转的关键节点！是秦清！她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中，手中持着特制的手枪，眼神锐利如鹰。
“干扰信号已就位！老家伙，尝尝现代科技的厉害！”赵明宇的声音通过微型通讯器传入林守墨耳中。远处，几个不起眼的小型无人机悬停在树梢高度，发出特定频率的灵波干扰，试图扰乱墨渊对周围能量的掌控。
更有一道半透明的、带着呜咽之声的灵体，在苏小婉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缠绕向墨渊的双脚，试图迟滞他的动作。苏小婉站在战圈边缘，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印诀，全力引导着被她召唤来的“帮手”。
团队的支援，到了！
陈昊的刚猛拳劲，秦清刁钻致命的狙击，赵明宇的科技干扰，苏小婉的灵体辅助……多方位、不同性质的攻击几乎同时到达，显示出了这段时间以来众人磨合出的默契！
墨渊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蝼蚁之聚，也敢撼山？”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周身那件黑袍无风自动，猛然鼓荡！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黑暗力场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陈昊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砸在这层无形的力场上，如同陷入泥潭，所有的力量都被吸收、分散，前进不得半分！
秦清射出的破魔银针，在接触到力场的瞬间，便灵光尽失，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
赵明宇无人机发出的灵波干扰，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而那缠绕而来的灵体，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接被那力场中蕴含的恐怖煞气冲得灰飞烟灭！远处的苏小婉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受到了反噬。
墨渊只是简单地释放了自身的力场，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所有人的联手攻击！实力的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纯阳体质？有点意思，可惜火候太浅。”墨渊终于微微侧头，瞥了陈昊一眼，随手一挥袖袍。
一股无形巨力涌来，陈昊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就感觉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一时难以爬起。
“特殊刑侦支队？官方的人，也来趟这浑水，不自量力。”墨渊的目光扫过秦清藏身的方向，秦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自己，让她如坠冰窟，连扣动扳机的勇气都在一瞬间冻结。
“还有玩弄小聪明的虫子……”墨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障碍，看到了远处操控无人机的赵明宇。赵明宇面前的电脑屏幕瞬间雪花一片，所有设备同时失灵。
仅仅一个照面，整个团队，全面溃败！
墨渊的目光重新回到挣扎着想要站起的林守墨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看到了吗，守墨？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依靠这些弱小的同伴？他们保护不了你，更保护不了这个世界。唯有力量，绝对的力量，才能主宰一切，改变一切！”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个微缩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开始形成。“结束了，守墨。把你体内的‘钥匙’，交给师叔吧。天枢府的使命，由我来重新定义。”
那黑暗漩涡散发出致命的吸力，不仅仅是物质，连林守墨体内的灵力和意识，都仿佛要被拉扯出去！林守墨感到一阵阵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墨渊滑去，他拼命抵抗，却如同螳臂当车。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师父……天枢府的列祖列宗……我……
不甘、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沸腾。体内那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封印、压抑着的狂暴力量，在这极致的压力与绝望的刺激下，开始剧烈地冲撞着枷锁，仿佛一头被囚禁了万古的凶兽，即将破笼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啧，以大欺小，以老欺少，墨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不要脸啊。”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的年轻声音，突兀地在场中响起。
随着这个声音，一道惨白色的、如同月华凝聚而成的光带，无声无息地切入了林守墨与墨渊之间那无形的力场之中！那光带看似柔和，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冰冻一切的极致锋芒！
嗤——！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墨渊那固若金汤的黑暗力场，竟然被这道惨白光带硬生生地切开了一道口子！虽然那口子瞬间就开始弥合，但那致命的吸力也因此骤然一滞！
林守墨压力一轻，趁机向后跃开，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不远处一株古树的枝干上，不知何时，斜坐着一个少年。他穿着青州大学的校服，看起来普普通通，但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闪烁着猫科动物般的幽光。他手里把玩着一枚不断旋转的、由白骨雕琢而成的诡异符印，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夜！
这个身份神秘、亦正亦邪的转学生，竟然在此刻出现了！
墨渊掌心的黑暗漩涡缓缓消散，他第一次真正转过身，正视来人。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凝重。
“白骨幽煞……你是‘幽冥道’的传人？不对，那一脉早在百年前就该绝嗣了。”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小子，你是谁？为何要插手我与天枢府之间的事？”
白夜从树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灵得像一片羽毛。他落在地上，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这出戏还没到落幕的时候，让你就这么把主角抓走了，多没意思？”
他走到林守墨身边，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啧啧道：“看起来真惨啊，林老师。早就跟你说过，你那套温吞水的法子行不通的。”
林守墨看着白夜，心情复杂。他从未信任过这个行事乖张的少年，但此刻，他的出现，无疑是在绝境中带来了一丝变数，一丝喘息之机。
“你……”
“别误会，”白夜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我可不是来救你的。只是，他（指了指墨渊）的计划要是成功了，这个世界会变得很无趣，而我最讨厌无趣了。”
墨渊看着白夜，又看了看勉强聚拢过来，相互搀扶着、满脸戒备与震惊的陈昊、秦清等人，最后目光落在气息萎靡但眼神倔强的林守墨身上。
他知道，今晚想要轻易带走林守墨，已经不可能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幽冥道传人，实力诡异，深浅难测，足以对他构成威胁。再加上那些虽然弱小却悍不畏死的“蝼蚁”在一旁干扰，强行出手，即便能胜，也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会影响他后续更重要的计划。
“哼。”墨渊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周身弥漫的黑暗气息开始缓缓收敛，“也罢。守墨，看来你身边，倒也聚集了一些……有趣的变数。”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融入周围的阴影之中。
“但是，游戏才刚刚开始。校园下的‘核心’，我志在必得。下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师叔侄的‘叙旧’了。”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林守墨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复杂难明——有遗憾，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扭曲的期待。
“好好珍惜这短暂的安宁吧，守墨。当你体内的‘门’真正打开时，你会明白，谁才是对的。”
话音落下，墨渊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那笼罩全场的沉重压力，也随之如同潮水般退去。夜虫重新开始鸣叫，风声再次清晰可闻。
确认墨渊真的离开后，林守墨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眼疾手快的陈昊一把扶住。
“林老师！”
“守墨！”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后怕。
林守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众人，投向了站在不远处，依旧把玩着那枚白骨符印，一脸事不关己模样的白夜。
今晚，他们勉强击退了强敌，保住了暂时的安全。
但墨渊带来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他所揭示的关于“核心”、“钥匙”以及天枢府过往的碎片，带来了更多的谜团与更深的危机感。而白夜的出手，更是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增添了许多变数。
暗渊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下来，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林守墨知道，他必须更快地成长，必须揭开过去的谜团，必须更好地掌控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力量。否则，下一次，或许就真的无人能救了。
他看向远处青州大学主体建筑在夜色中朦胧的轮廓，那里，封印着连他都不完全了解的、足以颠覆一切的东西。
师叔……你究竟，想做什么？
而我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夜色更深，仿佛有无形的暗流，在这座看似平静的校园之下，汹涌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