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么说……仙师其实……可以随时进来的？”
陈玄点了点头。
“不错。”
“这些时日，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
他的声音难得带上一抹温和。
“你可怪我？”
秦可卿张了张嘴。
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团烟。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那只笨熊，正要追到自己时的那么莫名其妙的跟斗。
想起她第一次尝试生火，在绝望之际，那阵吹旺了火星的，恰到好处的山风。
想起她寻找石刀，在那条小径上，一眼就看到的那块边缘锋利的青色石片。
还有后来，每一次与那头笨熊的周旋，自己总能莫名其妙地，化险为夷。
原来……
原来那不是运气。
原来，他一直都在。
就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笨拙地磨着竹筒，满手血泡。
看着她被烟火熏得灰头土脸，涕泪横流。
看着她衣衫褴褛，在林间狼狈地奔跑。
看着她……
秦可卿的脸，“腾”地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那是一种比刚才被撞破窘态，还要强烈无数倍的羞赧。
她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所有最不堪，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都被他……一览无余。
“陪我走走吧。”
一个声音，适时地打断了她几乎要将自己溺毙的窘迫。
陈玄转过身，当先朝着院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青色的道袍仿佛与暮色融为了一体。
秦可卿愣了一下，连忙抱着兔子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那方小小的院落，踏上了通往海边的沙滩。
微咸的海风拂面而来，吹起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也吹散了她脸上那阵不自然的燥热。
柔软的沙子，陷进她那双早已磨破的绣鞋，带着一种微凉的触感。
他们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海岸，卷起白色的泡沫，又缓缓退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片刻的沉默，给了秦可卿喘息之机。
她知道，仙师一直在身边看着她，让她必须学会自立。
如今看来，这番磨砺，效果还算不错。
在这蓬莱岛，她不说游刃有余，但一个人活下去还是能做得到。
“住在这里，感觉如何？”
陈玄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又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秦可卿的脚步顿了顿。
她侧过头，看着那无边无际，在落日下被染成金红色的大海。
“自由。”
她想了想，轻声说。
“从未有过的自由。”
说完，她又沉默了。
是啊，自由。
不用再对着那些虚伪的面孔，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不用再时刻提心吊胆，防备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算计与恶意。
在这里，天是天，海是海。
风是自由的，云是自由的，她也是。
只是……
“只是很孤独。”
陈玄替她说出了那未尽之言。
秦可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点点头，随即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她的嘴角，牵起一抹释然的笑。
“能离开贾府那个泥潭，已是天大的幸事。这点孤独，又算得了什么。”
陈玄微微颔首，目光望向那轮即将沉入海平面的落日。
“宁国府，正在为你办丧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
“等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一过，你在人世间的痕迹，便算是彻底了结了。”
“到那时，你与此方天地的因果已定，再想出去，便是逆天而行。”
“一旦被外界的天地察觉，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秦可卿静静地听着。
灰飞烟灭。
这个词，听上去很可怕。
可对她而言，那个“外界”，早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她只是有些好奇。
“仙师可是施展了什么障眼法，才让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
“一点小术罢了。”
陈玄的回答依旧简洁。
“它要的，只是你在世人眼中死去。至于你是不是真的死了，于它而言，并不重要。”
它？
秦可卿捕捉到了这个奇怪的字眼。
但她没有追问“它”是谁。
她知道，有些事，不是她现在应该知道的。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仙师……瑞珠和宝珠，她们……”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当时一心求死，决绝得不留任何余地，却独独忘了，该为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安排好后路。
她没有问自己家里的情况。
她本就是被抱养的。
自从父亲有了亲生的儿子，她在那座小小的官邸里，便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
想来，她的死，对他们而言，或许连一丝波澜都算不上吧。
“瑞珠被贾珍逼迫，本欲触柱而亡，随你而去。”
陈玄的话，让秦可卿的心猛地揪紧。
“我将她救下，要到了登仙阁当差。”
秦可卿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宝珠呢？”
“她为你守灵，言称你是她的义母，此生愿长伴青灯古佛，为你祈福。”
秦可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一股深深的自责与愧疚，涌上心头。
都是因为她。
若不是她，这两个丫鬟，本该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人生。
“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她们。”
“你若真的心怀愧疚，便好好的在这里活下去。”
陈玄侧过头，看着她。
“将来，未必没有再见之日。”
秦可卿惊讶地抬起头。
她眼中的泪，还未滑落，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惊得凝在了眼眶里。
再见之日？
她有些发懵。
“可仙师方才不是说……我若是出去，便会灰飞烟灭吗？”
而且，仙师掌握着这样一处神奇的仙境，如同世外桃源。
这等洞天福地，又岂是凡人想进就能进的？
怎么还会有再见之日。
陈玄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疑惑与不解。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海岛深处。
海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其实……”
他的声音，带着追忆，带着遗憾。
“这岛上住着的，并非只有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