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只见她手腕轻动,指尖捏了个奇特的法诀。
嗡——
一声轻微的剑鸣,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抵人的神魂深处。
林如海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那柄剑竟自己缓缓地,从剑鞘中滑了出来。
没有丝毫外力。
它就那么悬浮在半空中,剑身轻颤,剑尖斜指地面,清冷的剑光在灯火下流转,映得林黛玉那张绝美的脸庞,一片莹白。
整个书房,落针可闻。
只有那柄剑,在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
林如海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生饱读圣贤之书,信奉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建立的认知。
这不是幻术。
不是什么江湖骗子的障眼法。
那柄剑上散发出的,是一种真实不虚,甚至让他感到一丝心悸的锋锐之气。
他的目光,从那柄悬浮的剑上,缓缓移到女儿的脸上。
女儿依旧是那个女儿。
只是此刻,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柔弱与怯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而强大的自信。
林黛玉手诀一变。
那柄悬浮的淬月剑,便乖巧地在空中转了个圈,而后“锵”的一声,精准无误地自行归入了剑鞘之中。
仿佛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可林如海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许久,许久。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这……便是你学的‘艺’?”
林黛玉轻轻颔首。
“是。”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林如海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骇然,有茫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对自己未知领域的恐惧。
对女儿未来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女儿为何能死里逃生。
明白女儿为何会脱胎换骨。
也明白,她为何要jixu,为何会称呼那位陈玄仙长为“师兄”。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那双总是沉稳的手,此刻却背在身后,紧紧攥成了拳头。
林黛玉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父亲焦躁不安的背影,心中亦是忐忑。
她不知道父亲会作何反应。
是会斥责她不走正道,误入歧途?
还是会……
终于,林如海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林黛玉,那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此刻终于从那片混沌的挣扎中挣脱出来,重新变得清明,深邃。
他没有再看那柄剑。
他的目光,落在了烛火上。
跳动的火苗,在他瞳孔深处映出一片小小的,温暖的橙色光晕。
然后,那目光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回到了林黛玉的脸上。
方才的焦躁与骇然,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黛玉从未见过的,近乎于沉寂的平静。
这平静,比刚才的暴风骤雨,更让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父亲……”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在空气里。
林如海却轻轻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责备,没有质疑,只有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了然。
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带着一丝颤抖,轻轻落在了女儿的发顶。
那动作,和他幼时安抚受了惊吓的她,一模一样。
“既如此,你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你便继续在荣国府,叨扰你外祖母一段时日吧。”
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轻轻滑下,声音温醇而郑重。
“只是,玉儿,莫要忘了,为父也在京中。”
“这里,才是你的家。”
林黛玉猛地抬起头。
那双蓄着水汽的杏眼,瞬间被点亮,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其中炸开。
“父亲,您同意了?”
那声音里,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
林如海看着女儿脸上那瞬间绽放的光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缓缓点头。
“我不同意,又能如何?”
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那柄静静躺在书案上的“淬月”剑上。
“你这条命,是那位先生救回来的。”
“为父这条命,也是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的。”
“他总不至于,害你。”
他说着,伸出手,从林黛玉手中,将那柄剑连同剑鞘一并接了过去。
入手,是一片沁骨的冰凉。
他缓缓抽出长剑。
“锵——”
清越的剑鸣,在书房中回荡。
剑身如一泓秋水,映出他清癯的面容,也映出他眼底那抹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能感受到剑刃上那股含而不露的锋锐之气。
这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
诗书礼易,圣人文章,在这样一柄能自行浮空的仙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曾以为,自己能为女儿遮蔽一生风雨,为她铺就一条安稳顺遂的道路。
可到头来,在她真正面临生死大劫时,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远在扬州,无能为力。
反倒是这个他看不懂,也想不透的仙家世界,给了她新生。
失落吗?
自然是有的。
那种眼睁睁看着女儿羽翼丰满,即将飞向一片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天空的无力感,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可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欣慰与酸涩的释然。
他的玉儿,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躲在他身后,风吹吹就倒的娇弱女儿了。
她有了自己的路。
一条他无法再庇护,却能让她真正强大的路。
林如海将淬月剑缓缓归鞘,动作郑重,仿佛在完成某种交接的仪式。
他将剑递还给林黛玉,拉着她冰凉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现在,可以跟为父,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父亲的应允,没有丝毫的怀疑与苛责,让林黛玉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轰然落地。
那股压抑了许久的,与父亲久别重逢的孺慕之情,终于冲破了所有的不安与忐忑,泉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