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之时，那公子便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又因她没有那劳什子玉，便当场摔了自己视若性命的宝贝。”
林黛玉的身体微微一颤。
这些话，这些事，分明就是她和宝玉初见时的情景。
师兄……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真的能窥破过去未来。
她原本对贾府覆灭的担忧，对自身命运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冲得七零八落。
她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陈玄的讲述之中。
她听着那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如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听着他们如何一同读书，一同写诗，一同葬花。
也听着他们之间，如何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因为那段“金玉良缘”的谶语，而生出无数的误会与争吵。
每一次争吵，每一次和好，都伴随着无尽的眼泪。
林黛玉的嘴唇，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抿了起来。
她原本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环抱在了胸前。
那双清澈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陈玄。
只是那眼神，却渐渐变了味道。
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地，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炒豆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原来林姑娘和宝二爷之间，还有这等前世的缘分。
可听着听着，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故事里的林姑娘，怎么天天哭，天天闹，天天和宝二爷生气。
也太……太憋屈了。
故事渐渐走向了尾声。
陈玄讲到，那座大厦将倾的府邸，为了挽回颓势，选择了一桩联姻。
神瑛侍者，要娶那位佩戴金锁的宝姑娘了。
一场“掉包计”，在合府上下的精心策划下上演。
“那绛珠仙子在病榻之上，从丫鬟的口中，听闻了心上人成婚的喜讯。”
“她烧毁了旧日的诗稿，焚尽了往昔的情思。”
“一口血呕出，气绝……”
陈玄的声音很轻。
“泪，也流尽了。”
阁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炒豆儿噤若寒蝉，捂着嘴，不敢出声。
太惨了。
林姑娘的命，原来这么惨。
她偷偷去看林黛玉，却见林姑娘，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悲戚。
甚至，她好像根本没在意自己“泪尽而亡”的结局。
林黛玉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陈玄。
那张绝美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嘴巴，一点一点地，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那双总是含着一汪秋水的杏眼，此刻却像是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眼神里满是不善。
陈玄讲完最后一个字，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
他一抬眼，便对上了林黛玉那双写满了“我很不高兴”的眼睛。
陈玄：“……”
怎么回事。
这丫头的反应，似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难道是自己讲得不够惨烈。
“臭师兄。”
一声闷闷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抱怨，打破了沉寂。
林黛黛双手抱胸，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你最好给我个解释”的强大气场。
陈玄一愣。
炒豆儿也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你……你怎么能把我，和那个衔玉的呆子，说成是一对儿。”
林黛玉的语气里，满是嫌弃。
仿佛那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前世姻缘，而是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还……还为他还一辈子的眼泪？”
“凭什么呀。”
她越说越气，小脸都涨红了。
“他算哪根葱。”
“我……”
她“我”了半天，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我宁愿给师兄你还泪”吧。
那也太不知羞了。
她只能气鼓鼓地瞪着陈玄，仿佛他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错事。
陈玄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阁楼内，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陈玄看着林黛玉那张气鼓鼓的小脸，看着她那双写满了“你胡说八道”的杏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预想过她会悲伤，会恐惧，会沉浸在那个悲惨的结局里无法自拔。
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般反应。
这重点，抓得实在有些……清奇。
林黛玉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心虚，被自己戳中了心思。
她把胸口抱得更紧了些，下巴微微扬起，像一只斗胜了的小猫。
“我就知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娇嗔。
“这故事定是师兄你编出来，故意气我的！”
“什么神瑛侍者，什么还泪之说……我瞧着，倒像是师兄你话本子看多了，拿我寻开心呢。”
陈玄哑然。
要说不是编的，《石头记》确实是一本小说，是“编”出来的。
可要说是编的，这个世界的走向，又与那书中所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其中的玄妙，又该如何对一个刚刚踏入修行门槛的小丫头解释清楚？
林黛玉见他那副欲言又止，仿佛被噎住的模样，心中那点因故事而起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
她眼珠一转，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师兄要是现在承认是骗我的，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小身板，摆出一副“我很大度”的模样。
陈玄看着她，终于开了口。
“这可是你自己要问的。”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黛玉的小嘴又撅了起来。
这是不肯认错了？
她轻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
“罢了罢了，我不与你说了。”
“你最会欺负我。”
说完，她提起裙角，也不行礼，就这么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那背影，瞧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阁楼内，重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炒豆儿还呆呆地坐在原处。
她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陈玄，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不解，以及一丝丝被勾起来的好奇。
“仙师……”
她怯怯地开了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那……那我的命……是怎样的？”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先紧张了起来，一双小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角，心脏砰砰直跳。
方才林姑娘的命那般凄惨，自己的命，又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也很惨？
陈玄的视线，落在了炒豆儿那张既期待又恐惧的小脸上。
他脸上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瞬间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微微倾身，目光直视着炒豆儿的眼睛。
“你当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