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亭依言站定,“敢问父亲大人还有何指教?”
“那位柔然国的公主又是怎么回事?”穆尚书死死盯住他问。
“不过是萍水相逢,有过几次照面,父亲又何须大惊小怪?”穆兰亭像是早就知道父亲还会提起这个,回答得很是轻描淡写。
“近日满京城都在传你们的闲话,只怕不是一句萍水相逢就能敷衍的过去!”
“儿子问心无愧,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难道我们还能管住别人说什么不成?”穆兰亭一脸淡定。
“朝堂上呢?”穆尚书不依不饶,“若被有心人揪住,定然可以给你扣一个扰乱纲常的帽子,竖子,你又当如何?”
穆兰亭挺直脊背,“不过是一些民众关心的问题,又不是什么涉及朝堂的不当言论,父亲倒也不必杞人忧天。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大朝会,父亲早些歇息,儿子告退。”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全没发现,身后的父亲被气得胡须乱抖。
翌日大朝会,文武百官来得很是整齐,静鞭响过,众臣工行一跪三叩礼,山呼万岁。
胤王闻宏瑄出列,奏报云雾山平叛剿匪一事,脉络清晰、言简意赅,寥寥数语,便将清剿一个隐藏极深的叛党组织事件阐述的明明白白,晟文帝听得龙颜大悦。
从无意间发现恶道以治病为名为祸乡民,到追踪恶道士发现逍遥教,再到从皇上那里请旨秘密围剿平叛,前后历时两个月,胤王做的无声无息,却又快又准又狠!原本迂回曲折的过程,却被他用短短的时间,就做的干净利落!再一次,让文武百官对这位一向文弱寡言的六皇子刮目相看!
似乎直到今天,他是皇上唯一嫡子的身份才真正显示出它该有分量!有心明眼亮的,立即适时站出来赞颂。很快,为其歌功颂德的人就站出来一大片!这其中,并不包括周远清大人和华家父子。
晟文帝俯瞰着丹玺之下的众多支持者,心中很是满意,哈哈一笑道:“少年热血,后生可畏,胤王敏锐,于细微之下洞察先机,追踪数百里,夙夜不懈、霄旰忧劳,一举肃清邪教叛党,于社稷有功,加封王珠两颗,良田千亩,黄金万两,锦缎百匹,享亲王规制府兵。”
胤王跪拜,叩谢皇帝陛下圣恩。齐王和冀王默立一旁,面色木然,晦暗不明。
接下来,又有几件奏报,皆是寻常事务,并无引起更多人关注并参与意见。
晟文帝心情愉悦,正想让陈公公宣布退朝,忽然御史台站出来一个人,众人一看,是侍御史知弹奏事,一开口,就弹劾国子监司业穆兰亭。
晟文帝心中一动,借助坊间流言之势,将这把火烧到朝堂上,这背后推手,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看来,坊间闹出的动静也的确是不小。
穆兰亭面色不动,眸中却闪过一丝讥嘲:终于来了!
侍御史目不斜视,侃侃而谈,“臣,弹劾穆兰亭身为国子监司业,却纵容学子们妄论礼教,扰乱纲常!”
有人悄悄看向礼部尚书陈元道,既然事关礼教纲常,礼部尚书此刻不该站出来说点什么吗?
然而,让大家失望了,陈元道双眸微垂,神情木然,整个人就像是老僧入了定。
晟文帝面容平静,语气淡淡道:“兰亭,你有何话说?”
众臣工皆是一怔,什么时候,陛下对穆兰亭如此亲近了?这语气,实在令人遐想。
穆兰亭出列,从容应答:“回陛下,臣自领旨开办半月谈,一直秉承‘听民声,顺民意’的宗旨,旨在通过半月谈,了解民情民声,从无意扰乱纲常。”
众臣又是相顾愕然:这开办半月谈,竟然是皇上的意思?这是要穆兰亭私下里采撷民意啊!这穆兰亭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竟成了皇上如此倚重的近臣?
“穆尚书,你家大郎君厉害啊!”有人凑近穆尚书,皮笑肉不笑的小声说。穆尚书亦不曾从震惊中回神,被那位同僚一说,面上一时尴尬。同时也是心下一松,一直都觉得儿子搞这个论坛太过招眼,如果是有皇上的旨意,那便一切好说。
那位侍御史显然没料到这一层,先是懵了一懵,随即又坚持道:“据微臣所知,这些议题多半都是先由穆司业提出,焉知不是穆司业故意引导?”
穆兰亭冷笑,“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兰亭不过是在民间听到一些声音,拿出来大家讨论一番,听一听各阶层的看法,并以此判定能否实施,如此才好给陛下进言罢了,这有哪里不对吗?”
侍御史一愣,明知道他在诡辩,一时却也找不到反击的要点,稍沉了沉,刻意提高声音道:“自古以来,女子都应遵从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是谓三从;女子谨守妇德,容貌端庄守礼,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言语上节制恰当,在家勤习女功,操持家务,是为四德!敢问穆司业,哪一条是可以让女子自由出外行走,抛头露面以赚取营生的?穆司业却提出‘女子该不该依靠自己而活?’的议题,这分明就是有悖礼教,挑战夫权!”
穆兰亭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见一个人站了出来,众臣一看,竟然是胤王闻宏瑄!但见他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臣最初发现叛党踪迹,便是跟穆大人一起,从那贼道士手中救出了一共六个不满十岁的女娃,可让官府寻到她们的家人后,却只有一个女娃的家人愿意接回自己的女儿!他们以女娃身子残破,会给家中带来污名为由,拒绝承认并接她们回家!
他们的家人是被奸人哄骗,父母却为了自己家的男丁,送她们出去做所谓的神女,让她们作出牺牲,出了事,却嫌弃她们损害自己的门庭!请问,这些女孩子何辜?穆大人感怀她们的身世,所做之议题,也无非是想让更多的人听见这些女孩子们可怜而柔弱的求救声!”
说到这里,闻宏瑄蓦地转向侍御史,冷声道:“照侍御史的话说,就因为她们托生成了女儿身,无辜受了伤害,却父母兄弟不容,那她们,就活该去死吗?”
不等侍御史回答,闻宏瑄又接着诘问:“侍御史大人,你们动不动就搬出礼教,请问,这些女娃,若是侍御史的女儿,又当如何?是不是要告诉她,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然后送她一根麻绳,让她为你们的礼教殉葬?”说着,又转向众臣僚,
“各位,你们口口声声说礼教,请问,你们所谓的礼教,便是让无辜的女子出来献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