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风浪比传说中更喜怒无常。
我趴在船舷边，吐得胆汁都快呕干了。沐清影——现在该叫她沐船夫——稳稳掌着舵，对滔天巨浪视若无睹。她那双常年握剑的手操弄船帆时同样灵活，粗布麻衣掩不住一身剑气。
再忍忍。她头也不回地说，过了这片海域就好。
又是一道浪头砸来，小船像片树叶被抛向半空。我死死抓住缆绳，咸涩的海水灌进领口，激得胸前银纹一阵刺痛。自从离开皇陵，这东西已经覆盖了我整条右臂，现在正向心口蔓延。
这不是普通风暴！我抹了把脸，指间银纹突然闪烁，水下有东西！
沐清影眼神一凛，抄起鱼叉掷向海面。叉尖刚触水就结了一层灰霜，接着被某种力量扭曲成麻花。她咒骂一声，猛地转舵。
坐稳了！
小船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突然出现的漩涡。我扒着船舷向下看，漩涡深处隐约有银光闪烁，组成了莲花形状。更可怕的是，船底传来咔啦咔啦的抓挠声，像是无数骨手在扒拉木板。
见鬼...沐清影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拍在船头，青萍借法，万邪退散！
符纸燃烧起来，火焰竟是青色的。小船周围顿时浮现出朵朵虚幻的青莲，将我们护在中心。水下的抓挠声变成了尖啸，渐渐远去。
我刚松口气，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不是常见的亮白色，而是妖异的银灰色！雷光击中船尾，炸得木屑纷飞。沐清影一个踉跄，斗笠被气浪掀飞，露出满是疤痕的脸。
你脸上...
蓬莱的见面礼。她冷笑，从舱板下抽出一柄裹着油布的长剑，准备好，更大的要来了。
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聚拢，形成一个直径百丈的巨型漩涡。雨点开始坠落，却在半空凝结成细小莲花状，砸在皮肤上留下针扎般的疼痛。
银纹突然暴动！它们如活物般爬上我的脖颈，分出一缕细丝直刺右眼。剧痛中，眼前闪过破碎画面：
——萧云被铁链锁在石床上，右眼完全兽化，撕扯着自己的皮肤；
——九指医仙捧着水晶瓶，瓶中灰液里沉浮着...我的银莲纹？；
——沐清影持剑冲进密室，却被兽化的萧云一爪贯穿腹部...
我惨叫出声，画面应声而碎。银纹已经蔓延至右脸颊，带来火灼般的痛楚。更可怕的是，我竟能预见到三秒后船头将遭遇雷击！
左满舵！我扑向沐清影，闪电要来了！
她毫不犹豫猛打船舵。几乎同时，一道银雷劈在我们刚才的位置，海面被炸出个直径丈余的空洞，好几秒后才被海水重新填满。
预知？沐清影挑眉，银纹的新能力？
我点头，突然发现她左腕内侧有个若隐若现的银莲印记。不等细看，船身突然剧烈倾斜——三条灰晶构成的触手从海中伸出，缠住了左舷！
沐清影拔剑出鞘。那柄青锋剑此刻通体流转着血色纹路，像是有了生命。她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剑身上。
青莲燃魂，一剑破万法！
剑光如虹，所过之处灰晶触手纷纷断裂。但每斩断一条，就有更多触手冒出来。更糟的是，沐清影的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眼角浮现皱纹，青丝渐染霜色。
燃魂诀不能多用！我想阻止她，却被银纹突然传来的剧痛击倒。这次的预知画面更加清晰：沐清影力竭而亡，小船被拖入深渊...
绝望之际，怀中的微型灰莲突然发烫。我鬼使神差地掏出它举向风暴中心。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所有银灰闪电都朝灰莲汇聚而来，在空中形成巨大的电网。
扔出去！沐清影嘶吼。
我用尽全力将灰莲抛向远方。它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所有触手都调转方向追逐而去。趁此机会，沐清影再次挥剑，这次斩向海面！
剑气化作百朵青莲，推着小船如离弦之箭冲出风暴圈。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冲击波推得我们又前进了数里。
当最后一缕银灰闪电消失在云层后，海面恢复了诡异的平静。沐清影瘫坐在船头，手中青锋剑已经锈迹斑斑，仿佛经历了百年风霜。
值得吗？我看着她新增的白发，为了送我...
闭嘴。她往嘴里灌了口酒，看前面。
晨雾散尽处，一座被冰封的孤岛渐渐显现。它像颗镶嵌在蔚蓝绸缎上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越是靠近，空气越寒冷，等距离岸边还有百余丈时，船桨已经结满冰凌。
最奇怪的是，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海鸟的鸣叫，甚至我们的呼吸声...万籁俱寂，仿佛闯入了一幅静默的画卷。
冰渊岛。沐清影用口型说，没有声音传出，到了。
她做了个下船的手势，自己却坐着不动。我这才发现她的双腿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与船板冻在一起。想帮忙时，她摇头制止，从怀中掏出个皮囊递给我。
里面是张海图，标注着冰渊岛上的地形。图角有行小字：寻倒悬金字塔，切记勿回应呼唤。
我刚收好海图，沐清影突然抓住我的手。她指尖在我掌心快速划动，写下：岛上有两个你。
没等追问，她猛地推我下船。身体腾空的瞬间，我看到她袖中滑出个银莲吊坠——与月汐的一模一样！
海水刺骨般寒冷。奇怪的是，我没有下沉，而是站在了水面上——确切说是层半透明的冰膜。回头望去，沐清影和小船正在快速远离，像是被某种力量推走。
踏上冰渊岛的刹那，寂静被打破。但不是恢复常态，而是所有声音被放大到恐怖的程度：心跳声如擂鼓，血液流动似江河，甚至能听见睫毛结霜的细微脆响。
脚下传来震动。冰面上浮现出血色纹路，组成与皇陵地宫相同的七莲图案。我每走一步，纹路就明亮一分，最后竟如活物般指引着方向。
沿着血色纹路前行，岛中央赫然矗立着座倒悬的金字塔。它尖端插入冰层，底部朝天，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更惊人的是，塔身表面刻满了与银纹相似的图案，此刻正随着我的接近而逐一亮起。
金字塔底部有个三角形入口。刚靠近，怀中的银莲吊坠就自动飞出，悬浮在门前旋转。吊坠投射出的光斑在冰面上组成箭头，指向塔内。
深吸一口气，我迈入金字塔。内部是条倾斜向下的长廊，墙壁上镶嵌着会发光的蓝色晶体。触摸晶体时，指尖传来轻微刺痛，一段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七岁的我躲在书院角落，被林菲菲揪着头发往墙上撞。疼痛与屈辱如此真实，但视角却很奇怪——我同时站在受害者和旁观者两个角度。
更诡异的是，记忆中的突然转头看向虚空，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现在的我，嘴唇开合说着什么...
晶体地裂开，记忆中断。我喘着粗气后退几步，发现右脸的银纹又扩展了，现在覆盖了半边脸颊。
长廊尽头是个圆形冰窟。中央悬浮着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个白衣少女——我的复刻版。她双手交叠在胸前，眉心一点银莲印记，睫毛上挂着霜花。
当我的影子落在冰棺上时，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
灰蓝色的眼眸，与我一模一样。
终于来了。她开口，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我等你很久了，宁语嫣。
我这才惊觉，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的心跳就与她完全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