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月光如水,清冷地泼洒下来,却洗不净身后花厅里弥漫出的浓重血腥与杀戮气息。呻吟声、痛哼声、以及劫后余生者粗重的喘息,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不断地传来,提醒着方才那场混乱的惨烈。
段誉扶着王语嫣,站在一株枝叶狼藉的山茶花旁,兀自惊魂未定。他低头看向怀中人儿,只见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盛满天下武学秘籍的眸子,此刻却空洞得吓人,没有焦距地望着地面某处,仿佛灵魂已然离体。
“王姑娘?王姑娘?你没事吧?可是伤到哪里了?”段誉心急如焚,连声呼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笨拙地想检查她是否受伤,却又不敢唐突。
王语嫣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方才那地狱般的厮杀场面,慕容复那狰狞扭曲、仓皇逃窜的背影,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下下狠狠凿碎了她心中构筑了十数年的完美幻象。
那个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让她倾注了所有少女情思的表哥,那个她以为胸怀大志、只是暂时被复国大业所牵绊的慕容公子……原来皮下竟是如此不堪!为了那虚妄的野心,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使用下毒这等卑劣手段,可以将满厅武林同道视为可随意摆布的棋子,可以在阴谋败露后毫不留恋地弃她而去,甚至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她不是不懂慕容复有野心,她只是天真地以为,那野心总会带着一丝光明,总会有一角柔软的余地是留给她的。如今她才明白,在那疯狂的复国梦面前,她这点微末的情意,轻如尘埃,随时可以牺牲,可以践踏。
一种彻骨的冰寒,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比方才中了悲酥清风更加无力,更加绝望。那不是身体的麻痹,而是信念的崩塌,是整个世界的倾覆。
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那空洞的眸子里滑落,悄无声息,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滴落在段誉的手背上。
段誉吓了一跳,更是手忙脚乱:“王姑娘,你别哭啊!没事了,都没事了,坏人都被打跑了……”他搜肠刮肚地想安慰她,却词穷得可怜,只能反复说着苍白无力的话语。
王语嫣仿佛终于被这泪水惊动,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段誉,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心死的疲惫:“他……他怎么可以……那样……”
一句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多日来的担忧、恐惧、委屈,以及幻灭后的巨大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她不再是那个熟知天下武学、冷静自持的王姑娘,只是一个被无情现实伤得体无完肤的普通少女。
她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王姑娘!”段誉惊呼一声,连忙将她紧紧抱住,只觉得她浑身冰冷,轻颤不止,如同风雨中无所依凭的落叶。他心中痛极,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徒劳地抱紧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让她睡一觉吧。”
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不知何时,凌霄已悄然来到近前。他看着王语嫣那副心丧若死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尤其对于她这般将所有心思系于一人身上的痴儿。
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清凉真元流转,悄然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安神符”印,隔空轻轻点向王语嫣的眉心。
那符印无声无息地没入其识海,如同最温和的春雨,滋润着她干涸撕裂的心神,抚平那剧烈波动的情绪,引导着陷入巨大悲伤的灵魂暂时沉入无思无想的宁静深渊。
王语嫣哭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剧烈的颤抖也平息下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人却已歪倒在段誉怀中,沉沉睡去。只是那睡颜依旧苍白,眼角犹有泪痕,看得段誉心都要碎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抬头看向凌霄,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无助:“道长……她……她没事吧?”
“心神损耗过度,悲伤惊惧交加,睡一觉会好些。”凌霄淡淡道,“只是心结已种,非药石能医,需得她自己慢慢走出来。或是一朝顿悟,或是……沉沦更深。”
段誉闻言,更是心疼不已,看着怀中人儿憔悴的睡脸,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她,让她重新快乐起来。
此时,花厅内的混乱也渐渐平息。幸存下来的中原群雄们开始互相搀扶着处理伤口,收敛同伴遗体,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愤、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他们看向院中凌霄的目光,已与之前截然不同,充满了敬畏与感激。若非这位道长呼风唤雨化解奇毒,他们今日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于此。
有人想要上前拜谢,却被凌霄那平静却疏离的气场所阻,只远远地拱手致意。
夜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卷起地上的血腥和尘土。慕容别院这场声势浩大的“品茗赏花会”,最终以如此惨淡和血腥的方式收场,留下了满目疮痍和一段足以震动整个武林的谈资。
而其中受伤最深的,或许并非是那些刀剑加身之人,而是这个在月光下沉沉睡去、心已成灰的少女。
她的世界,在今夜,彻底改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