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咸阳宫这片被“律令织网”日益收紧、逐渐失去鲜活气息的庞大建筑群中,中车府令赵高的身影,如同一条适应了黑暗的游鱼,在森严法度与帝王心术的缝隙间,悄然穿行,日益壮大。他并非战场斩将夺旗的猛士,亦非治国安邦的能臣,他的权力,滋生于阴影,壮大于人心的弱点与时代的畸变。
赵高是个极其聪明且善于观察的人。他侍奉嬴政多年,比绝大多数朝臣都更清晰地看透了这位帝王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渴望——对混乱的极致排斥,对绝对控制的病态追求,以及晚年以来,对时间与死亡的歇斯底里。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身上正发生着某种非人的变化。那日益冰冷的眼神,那偶尔流露出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威压,还有那宣室殿内不时传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异样波动……这些都未能让赵高恐惧,反而让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当嬴政在宣室殿怒吼出“朕即法律”,周身劫火翻涌,法则扭曲现实的那一刻,赵高正恭谨地侍立在殿外廊下。他没有像其他内侍般吓得瘫软,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嘴角在那无人得见的阴影里,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天助我也……”他在心中默念。皇帝的理性正在被那非人的力量侵蚀,这对帝国或许是灾难,但对他赵高而言,却是攫取权力的绝佳温床。一个完全被偏执和绝对意志支配的君主,一个将律法视为自身延伸、容不得丝毫违逆的帝王,恰恰最需要,也最能被他这样的角色所“服务”。
他的策略精准而阴毒。
其一,极致的谄媚与绝对的顺从。 他从不质疑皇帝的任何决定,无论那决定在常人看来多么荒唐或残酷。当嬴政因方士欺骗而欲尽坑术士时,赵高不会像扶苏那样进谏“仁政”,反而会主动提供更多“可疑分子”的名单,并建议扩大搜查范围,美其名曰“为陛下荡涤奸邪,纯净寰宇”。当“律令领域”开始显现,天空浮现法则条文时,赵高会适时地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敬畏”与“赞叹”,称颂此乃“陛下圣德感天,法则自显,乃千古未有的盛世祥瑞”。他让自己的存在,成为皇帝那扭曲意志最顺滑的延伸,让嬴政觉得,只有赵高,才是最理解他、最能不折不扣执行他心意的人。
其二,精心的信息操控与隔绝。 他深知皇帝如今厌恶任何“不谐之音”。于是,所有呈递到御前的文书,都会经过他手进行“筛选”。那些反映民间疾苦、徭役过重的奏报,被他以“琐碎俗务,徒扰圣心”为由压下;那些对严刑酷法表示隐忧的进言,则被他标注为“心存迂阔,难体圣意”而搁置。他只让皇帝看到他想让皇帝看到的——各地“秩序井然”的汇报,对阿房宫、长城等工程进度的赞美,以及……那些被他罗织罪名、需要皇帝“圣裁”的“不法之徒”的案卷。他巧妙地利用皇帝的猜疑,将潜在的政敌或不合己意者,一一纳入“律法”的打击范围。
其三,在面对“劫火”带来的异变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逃避或者抵抗,但赵高却与众不同。他勇敢地主动迎合并利用这股力量,展现出了他非凡的勇气和智慧。赵高是极少数能够近距离感受那苍白劫火的人之一。当他置身于那恐怖的火焰之中时,他并没有被其强大的威压所摧毁心智,相反,他以一种冷静而敏锐的观察力,迅速察觉到了这股非人的力量背后所隐藏的某种规律。经过一番深入的思考和探索,赵高发现这股力量虽然令人畏惧,但它并非完全无序。它似乎遵循着一种基于“律法意志”的冰冷逻辑,就像是宇宙间的某种自然法则一样。于是,赵高开始尝试着去“理解”这种逻辑。他仔细研究劫火的运行方式,分析它与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和模式。在这个过程中,赵高展现出了他卓越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他不仅能够从复杂的现象中抽离出关键的信息,还能将这些信息进行整合和归纳,从而逐渐揭示出劫火背后的逻辑奥秘。
随着对这种逻辑的理解不断加深,赵高开始思考如何“利用”它。他意识到,如果能够掌握这种逻辑,就有可能驾驭这股强大的力量,甚至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赵高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实验和尝试。他巧妙地运用自己的智慧和技巧,引导劫火的能量,使其按照自己的意愿流动和变化。
通过不断的实践和摸索,赵高逐渐掌握了一些控制劫火的方法。他发现,只要遵循劫火的逻辑,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驾驭它,让它为自己所用。
然而,赵高也清楚地知道,这种力量的本质仍然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因此,他在利用劫火的同时,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谨慎。
他发现自己精心构陷的罪名,如果逻辑严密,符合秦律的条文(哪怕是牵强附会的),在呈递给皇帝时,似乎能引动那苍白力量的共鸣,使得皇帝的裁决更加迅速和酷烈。他甚至偷偷试验,在书写某些弹劾奏章时,刻意模仿那天空中流转的秦篆文字的笔意,让自己的笔触也带上一丝冰冷的“法度”气息。他不确定这是否有效,但他乐于尝试任何可能增强自身影响力的手段。
他更像一个寄生在“律令织网”这只庞大怪物身上的毒藤,不仅汲取着宿主的养分,更试图引导宿主的力量,为自己清除障碍。
扶苏被贬往上郡,背后就有赵高不断在皇帝耳边暗示其“结交儒生”、“心怀迂阔”、“难承大统”的影子。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位持有不同政见、且拥有继承权的长子,是他未来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李斯虽位高权重,但赵高也看出了这位丞相在绝对皇权与严酷现实间的挣扎与日渐加深的不安。他时而对李斯表示恭顺,时而又在皇帝面前,以不经意的方式,点出李斯在某些政策执行上“稍显迟缓”或“顾虑过多”, subtly 地在皇帝心中埋下对李斯效率的怀疑种子。
帝国的肌体在“律令领域”的侵蚀下日渐僵化,而赵高的权力,却在这片僵化的土壤上,如同恶菌般疯狂滋生。他利用皇帝对秩序和控制的偏执,将秦律变成了排除异己的利器;他利用劫火带来的非人变化,将自己装扮成最理解这“新秩序”的忠仆。
他行走在咸阳宫的廊柱阴影下,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法则威压,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平静。他知道,帝国正在滑向深渊,但对于他而言,这深渊,或许正是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皇帝的阴影越深重,他赵高的阴影,便能蔓延得越广阔。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凝视着天空中那若隐若现的苍白律文。那律文仿佛被一层薄纱所笼罩,时隐时现,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眼神幽暗深邃,如同夜空中的寒星,闪烁着神秘而难以言喻的光芒。
“法网恢恢……”他低声自语,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终将成为我,登顶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