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之内，雷电影依旧维持着抱着八重神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身上的雷元素之力，温和而持续地流淌着，修复着怀中之人受损的神魂。
八重神子靠在她的怀里，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我说，影。』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伤愈期的虚弱，但更多的是那标志性的，略带揶揄的腔调。
『你打算就这么抱着我，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吗？虽然本宫司的怀抱确实很温暖，但你的手臂难道不会酸？』
雷电影垂眸看着她，那双紫色的眼眸里，风暴初歇，留下的是一片深沉的，不容动摇的意志。
『不会。』
她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八重神子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真是个固执的笨蛋。好吧，就算你不累，我可饿了。我需要绯樱饼，还有油豆腐。天守阁的厨子做的油豆腐，味道可比不上我鸣神大社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雷电影的胸甲。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我的将军大人。』
雷电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手臂，将她抱得更稳了一些。
然后，她站了起来。
八重神子愣了一下，她以为对方会把她放下。
『喂，影，你这是做什么？』
『回去。』
雷电影的语气平淡，但行动却充满了不容商量的意味。她就这么抱着八-重神子，迈开脚步，朝着洞窟外走去。
『回去？你就打算这么抱着我回去？』
八重神子感觉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
『从这里到天守阁，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地方，被多少人看到？我鸣神大社宫司的威严何在？你雷电将军的体统何在？』
『威严和体统，都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
雷电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走路会消耗你的体力。』
八重神子一时语塞。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这个笨蛋的歪理。
她叹了口气，干脆放弃了挣扎，将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里，闷闷地说道：
『好吧好吧，随你了。反正丢脸的又不止我一个。到时候全稻妻城都会传遍，他们威严的雷电将军，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招摇过市。』
雷电影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在思考这句话。
片刻后，她开口道：
『他们不敢。』
八重神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是是，他们不敢。你是神，你说了算。』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安稳。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八重神子忽然又开口了。
『影，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那道敕令，一旦发出，就没有回头路了。那不仅仅是对愚人众的宣战，更是对至冬国的宣战。冰之女皇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
雷电影的声音很平静。
『那又如何？』
『如何？』八重神子抬起头，看着她完美的侧脸，『这意味着战争。战争会死人，会摧毁我们建立的一切。稻妻的经济，民生，都会受到巨大的冲击。你所追求的永恒，会在战火中变得支离破碎。』
『我追求的永恒，已经变了。』
雷电影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里的神子，眼神认真得让对方无法回避。
『以前，我以为永恒是静止，是隔绝一切变化。所以我将自己关在一心净土，以为这样就能抵御磨损。』
『但你把我拉了出来。你让我看到，静止的水只会腐臭。』
『神子，是你教会了我，永恒不是静止，而是守护。』
她的手收紧了一些。
『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不让它们受到任何伤害。这，才是我现在的永恒。』
『愚人众，他们触碰了我永恒的核心。』
『所以，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无论这个代价是什么，都由我来承担。』
八重神子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对方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决心，心中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笨蛋……终于开窍了。
虽然开窍的方式，是如此的激烈和不计后果。
但，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影。
那个一旦做出决定，便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贯彻到底的武神。
『说得真好听。』
八重神子嘴上却不饶人，她重新将脸埋了回去，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到时候可别哭着鼻子来找我，说国库空了，养不起军队了。我可告诉你，我鸣神大社的赛钱箱，一个摩拉都不会给你。』
『嗯。』
雷电影应了一声，重新迈开脚步。
『到时候，我会亲自去至冬国，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八重神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她闭上眼睛，安心地享受着这份颠簸。
有这句话，就够了。
……
当天守阁那宏伟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两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天守阁，此刻却显得人声嘈杂。
大量的官员和武士聚集在天守阁门前，一个个面色焦急，议论纷纷，像是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当他们看到雷电影的身影出现时，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但这份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当他们看清雷电影怀中抱着的人是八重神子，并且八重神子看起来气息虚弱，面色苍白时，人群炸开了锅。
『是将军大人！将军大人回来了！』
『天啊，将军大人怀里的是……宫司大人？宫司大人受伤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传言是真的？愚人众真的袭击了宫司大人？』
『这……这下稻妻要变天了！』
雷电影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抱着八重神子，径直走向天守阁的大门。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直视神的威仪。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却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拦在了雷电影的面前。
那是一个身穿华服，头发花白的老者。
他正是稻妻三奉行之一，掌管财政与外贸的勘定奉行，柊家家主，柊慎介。
『将军大人！』
柊慎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他跪倒在地，却依旧挡在路中间。
『请将军大人三思啊！』
雷电影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
『让开。』
『将军大人！』柊慎介抬起头，老脸上满是痛心疾首，『那道……那道向愚人众宣战的敕令，万万不可啊！』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跪下，齐声附和。
『请将军大人三思！』
『请将军大人收回成命！』
八重神子在雷电影怀里睁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开始。
雷电影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柊慎介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依旧大声疾呼：
『将军大人！您可知，与至冬国开战，对我稻妻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每年与至冬国之间的贸易额，占据了稻妻总收入的三成！一旦开战，这条财路就断了！无数以此为生的商人、工人都会破产！』
『至冬国的舰队实力雄厚，他们的坚船利炮不是我们老旧的军备可以比拟的！战端一开，我们的海岸线将永无宁日！』
『更何况，冰之女皇陛下是尘世七执政之一，其实力深不可测！我们主动挑起与另一位神明的战争，这不符合稻妻一直以来的中立国策！』
『为了区区一个……』
柊慎介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雷电影怀里的八重神子，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但他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为了区区一个八重神子，让整个稻妻陷入战争的泥潭，值得吗？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雷电影的眼神，冷了下来。
那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
她抱着八重神子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就在她准备用最直接的方式让眼前这个聒噪的老家伙闭嘴时，怀里的八重神子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
八重神子对她使了个眼色。
雷电影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杀意。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柊慎介，用一种与以往“雷电将军”截然不同的，属于“雷电影”的，清晰而平稳的口吻，开口说道：
『柊慎介。』
柊慎介身体一震，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将军大人……竟然没有用神罚的威压，而是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说的这些，关于贸易，关于军备，关于国策，我都听到了。』
雷电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的担忧，从勘定奉行的角度来看，很有道理。』
柊慎介愣住了，他没想到将军大人会这么说。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面面相觑。
『但是，』雷电影话锋一转，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搞错了一件事。』
『稻妻的永恒，不是账本上的数字，不是一成不变的国策，更不是畏惧强敌的退缩。』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有力。
『稻妻的永恒，是守护。』
『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柊慎介的脸上，但所有人都感觉，她这句话是对着自己怀里的八重神子说的。
『当有人，试图伤害我所守护的核心时，』
『任何的贸易，任何的外交，任何的利益，都可以被牺牲。』
『因为一旦核心被毁，所谓的永恒，不过是一个空洞的躯壳，一触即碎。』
『现在，你明白了吗？』
整个天守阁前，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雷电影的这番话震住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追求冰冷规则的雷电将军吗？
她的话语里，没有神的威严，却有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
那是属于一个守护者的，不容动摇的决心。
柊慎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基于利益和现实的考量，在这份纯粹的意志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可以反驳一个君主，但他无法反驳一个神明对自己“道”的阐述。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雷电影的怀中响起。
『呵呵……柊大人，看来你还是没听懂呢。』
八重神子从雷电影的怀里稍稍直起身，她虽然面色苍白，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却依旧闪烁着智慧与狡黠的光芒。
她看着失魂落魄的柊慎介，轻笑着说道：
『将军大人的意思，其实很明确。』
『这次，不是一次简单的军事冲突，而是一次立威。』
『我们要让整个提瓦特都看到，触碰稻妻底线的下场。』
柊慎介嘴唇翕动：『可是……代价太大了……』
『代价？』八重神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柊大人，你执掌勘定奉行多年，难道真的以为，我们和至冬国的贸易，是公平的吗？』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有多少愚人众的商会，打着贸易的幌子，在稻妻境内行偷税漏税，走私违禁品，甚至收买官员之事？』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有多少稻妻的商人，为了攀附愚人众这棵大树，出卖了稻妻的利益，成为了他们的走狗？』
八重神子每问一句，柊慎介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事情，他当然知道。
甚至，为了维持贸易的稳定，他对其中很多事情，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盘踞在稻妻经济命脉上多年的蛀虫，平日里藏得太深，动不了。』
八重神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
『如今，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战争带来的损失，固然巨大。但刮骨疗毒，哪有不痛的？』
『长痛不如短痛。清除了这些蛀虫，稻妻的经济或许会经历短暂的阵痛，但从长远来看，只会更加健康，更加独立。』
她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柊慎介和所有官员，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所以啊，柊大人。』
『这封战争敕令，表面上看，是写给愚人众的战书。』
『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封写给稻妻未来的……』
她故意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情书呢？』
“情书”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将一场因私仇而起的战争，上升到国家革新，刮骨疗毒的高度。
将一封充满杀意的敕令，比作一封写给国家未来的情书。
这是何等的手腕！何等的语言艺术！
柊慎介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将军大人用“意志”堵住了他的嘴，而宫司大人则用“大义”击碎了他所有的理由。
他们两人，一刚一柔，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场的其他官员，此刻看向雷电影和八重神子的眼神，也变了。
从一开始的惊愕、不解，变成了现在的敬畏，甚至是狂热。
原来，将军大人和宫司大人，早已深思熟虑。
这不仅仅是一场复仇之战，更是一场破而后立的革新之战！
他们，将要亲眼见证稻妻的新生！
雷电影看着怀里那只巧舌如簧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宠溺。
她知道，神子又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帮自己处理这些麻烦事了。
她没有再看地上的柊慎介，抱着八重神子，继续向天守阁内走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阻拦。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将军大人，宫司大人，请留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社奉行神里家的家主，神里绫人，正缓步走来。
他面带微笑，气质温润如玉，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走到近前，先是对着雷电影行了一礼，然后目光落在八重神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关切。
『宫司大人，您的伤势……』
『死不了。』八重神子懒洋洋地回答，『有劳神里家主挂心了。』
神里绫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而面向雷电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将军大人，我刚刚收到终末番的紧急密报。』
『关于愚人众在稻妻的部署，我们有了一个突破性的发现。』
雷电影停下脚步，看着他。
『说。』
神里绫人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八重神子在内，都瞳孔一缩的话。
『愚人众在稻妻的势力，远不止商业和外交。』
『他们暗中扶植了一个秘密网络，渗透了稻妻的各个阶层。』
『这个网络，甚至已经染指了三奉行的一些家族……』
『根据我们截获的情报，他们这个网络的最终目的，不是颠覆，也不是控制。』
神里绫人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是……狩猎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