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现。
越来越近了。
码头的喧嚣已经初露端倪,但通往偏僻小码头的这条水路还是有些寂寞。
五郎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粗重,全靠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在支撑。
我搀扶着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沉,体温也在流失。
“坚持住,五郎……快到离岛港口了……”我喘着粗气,随便找了一块布,搂住他的身体。
然而,厄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们。
就在我们即将拐出这条狭窄水路,看到前方那片灰蓝色海面的瞬间。
“哟,瞧瞧这是谁啊?有点眼熟呢……”
一道油滑而充满恶意的声音响起。
三个穿着浪人服饰,腰间挎着大刀的身影,他们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为首一人,身材矮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当初在离岛高价售卖粘合剂,被我用廉价配方狠狠打了脸的浪速屋老板。
只不过数月不见,他已经从原本的大腹便便变成如今这副落魄样了。
他身后那两个,看起来很陌生,我并不认识,但他们眼神凶悍,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们,像是在看着掉进陷阱的猎物。
“啧啧啧,这不是我们离岛的大名人,苦荼小姐吗?不过我怎么记得,你现在是什么,阶下囚、通缉犯呀,哈哈哈哈!”
他抱着手臂,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目光扫过我,又落在气息奄奄的五郎身上,最终定格在五郎头顶那对无法遮掩的耳朵上,笑容陡然变得狰狞,“还有……海只岛的臭老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天领奉行通缉的重犯,悬赏金可不少呢!”
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打刀,刀锋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上次你害我损失惨重,这笔账,今天正好连本带利讨回来!兄弟们,拿下!死的活的,赏金照拿!”
我握着匕首,对着他们:“我劝你们三思。”
他身后的两个打手狞笑着,也“锵啷”一声拔出了刀,一步步逼近。
杀气弥漫。
前有虎视眈眈的饿狼,后有随时可能追上来的追兵。
五郎强撑着想要拔刀迎战,但他失血过多,身体晃了晃,刀都差点脱手。
三个人,还是太麻烦了。我一边防御对方的袭击,一边还要对另外几人的动向做出判断。
“哟,深藏不露呀阶下囚!”
“哎,你知道嘛,那张照片可是我交给九条大人的。要不是拍下照片的,是我的亲戚,我可就错失了一个狠狠报复你的机会啊!你把我害得这样惨,不杀你千万遍,难解我心头恨!”
他每一刀都带着十足的戾气与狠毒,刀刀有声。
就在他狞笑着,举起刀,准备扑上来的那一刻——
“砰!!!”
一声沉闷如同重物敲击烂西瓜的声音响起。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高举着刀的手臂僵在半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滚圆。
一道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他光亮的脑门缓缓流下,流过他惊愕的眉眼,流过他僵硬的嘴角。
他喉咙里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气音,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向前扑倒。
“噗通!”
尘土飞扬。
另外两个随从也纷纷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的身躯后面,露出了一个干瘦的身影。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和服,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沾满了鲜血的板砖,他身边跟着两个……
是中森老板?!
这个在离岛时对我百般苛待、克扣工钱、让我睡漏雨仓库的吝啬鬼老板……
还有那时遇见的同僚们。
他此刻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板砖的手还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和恐惧。
他看着地上如死狗般的男人,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我和五郎,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恐惧都吐出来。
然后,他狠狠地像是泄愤般,将那块染血的板砖“哐当”一声扔在男人的身上。
“呸!”中森老板朝着他狠狠啐了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却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浪速老狗!活该!你也有今天的下场!”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算计着摩拉的小眼睛,却瞪得溜圆,直直地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残留的恐惧,有巨大的后怕,有破罐子破摔的决绝,还有一丝极其别扭的赧然。
他在害羞什么啊。
“看……看什么看!”他梗着脖子,声音依旧粗糙,却明显底气不足,“我……我就是路过!看这家伙不顺眼很久了!”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五郎还在渗血的伤口,又警惕地看了看不远处,像是生怕什么官府的同心突然出现,语速变得飞快而急促:“还愣着干什么!快滚!沿着这条路一直跑!去西边那个小码头!快!”
他一边说,一边不耐烦地挥手,像在驱赶两只碍眼的苍蝇。
“中森老板……”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谢谢你。”
“哼!”中森老板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我们,只是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板砖,嘟囔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却又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我,我就是…就是觉得……以前可能……是误会了你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听说你干的事……哼,算了算了!快滚快滚!别连累我了!”
“记住,这个人不是我害的。还有,我今天,没见过你!别出去乱说!”
“但我还是希望你对以后的伙计好点!至少让他们吃点好的吧!”我挥着手,在他身后喊着。
他没有再多看我们一眼,带着另外两个同僚飞快转身,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晨雾里。
只留下地上那块染血的板砖,和三个被拍晕过去的男人。
“快走吧……有人,在接应我们。”五郎强撑着精神,揽住我的肩膀。
我们不再耽搁,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离岛的港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