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马蹄踏过青石长街,谢昭宁指尖扣着缰绳,袖中那封密信已被体温焐热。她未拆第二遍,却已将沈墨白的字迹刻入心神——周婉柔三入刑部旧档库,查的是谢家灭门卷宗;又与“血河寨”残部在城西废窑会面,行踪诡秘。
萧景珩策马随侧,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他目光扫过街角巡丁,低声道:“已传令玄影,封锁刑部出入记录,凡周府之人进出,皆记其时辰衣饰。”
谢昭宁颔首,声音轻而稳:“不能让她再翻出什么。”
“她若真寻到了活口……”萧景珩顿了顿,“便是要拿你身世做文章。”
谢昭宁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琴匣边缘。那日边境火光尚在眼前,如今内宅暗流又起,她早已不惊。只是这一次,对手不再是蒙面刺客,而是曾亲手接过她茶盏、唤她“宁儿”的姨母。
“我不信她只为钱财。”她抬眼,“若只图银两,早可卖我嫁人。她反复查阅卷宗,必是怕当年事败露。”
萧景珩看她一眼,语气微沉:“那就从她身边人入手。她再谨慎,也需用人办事。”
谢昭宁眸光微闪:“我有个法子。”
归府后未及更衣,她便命人备香案于花厅,取古琴置于案前。青霜捧来江南旧物名录,低声禀道:“周府回话,说您前日遣人送去的琴弦断了,需几缕旧丝线修补,她们明日便差人送来。”
“好。”谢昭宁轻抚琴面,“就让那位贴身丫鬟亲自走一趟。”
青霜退下后,萧景珩步入厅中,见她正调第七弦,问道:“当真能靠琴音探出人心?”
“《心音谱》不辨善恶,只录真实。”她指尖一拨,音波如涟漪散开,“恐惧、焦灼、隐瞒……皆会在律动中显形。若她心中有鬼,踏入此厅那一刻,琴弦自会知晓。”
夜色渐深,庭院寂然。谢昭宁焚了一炉安神香,端坐琴前,指尖凝力,缓缓弹起《秋水引》。曲调清冷悠远,实则暗藏《心音谱》中“窥心”之律——此律无声无形,唯抚琴者能感波动。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昭宁不动声色,继续抚琴。然而就在那脚步踏入庭院的一瞬,第七弦突地轻震,如针刺耳。
来了。
她眼角余光瞥去,只见一名青衣丫鬟提灯而来,步履规整,面上无异。可琴弦的震颤未止,反而愈演愈烈——心跳紊乱,呼吸短促,情绪如绷至极限的丝线。
更深处,《心音谱》捕捉到一丝隐匿的焦灼,夹杂着恐惧。这恐惧并非冲着她来,而是源于近日主母言行反常:砸碎茶具、深夜独语“这次绝不能失手”、频频召见陌生男子……
谢昭宁指尖微收,琴音转缓,似水流深。她并未追问,只含笑请丫鬟入厅奉茶,言谈间只问些江南旧事、丝线成色。丫鬟应答如常,可每当提及周府近况,琴弦便微微发颤,仿佛有无形的情绪在空气中撕扯。
送走丫鬟后,谢昭宁闭目静坐,指尖仍覆于弦上,追索方才捕捉到的情绪轨迹。
萧景珩立于屏风外,低声问:“如何?”
“她在怕。”谢昭宁睁眼,眸光清冷,“不是怕我,是怕周婉柔。她说的话越平静,心里越乱。尤其提到‘前几日去了城西’时,心绪几乎失控。”
“城西废窑。”萧景珩冷笑,“果然是她。”
“她已开始行动。”谢昭宁起身,将琴收入匣中,“那丫鬟不知阴谋全貌,却知主母近日行事非常,且与外人密谋。她不敢言,也不敢逃,只能强撑着应付差事。”
“这样的人,最容易动摇。”萧景珩道,“但若强行逼问,反倒会激她反咬一口。”
“不必逼。”谢昭宁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我母亲生前最怜贫苦仆妇,每逢年节都亲自分发米粮布匹。这位丫鬟的姑母,正是当年受过恩惠的乳娘远亲。”
她提笔写下一行字:“三日后,我要去城南祭扫生母。”
萧景珩明白过来:“途经周府外巷,制造偶遇?”
“嗯。”她落笔从容,“她若还记得那些旧事,便不会无动于衷。我会带琴同行,以琴音引她心绪。若她愿开口,自会吐露真相;若她仍守口如瓶……至少也能让她知道,有人记得她曾也是谢家旧仆。”
萧景珩凝视她片刻,忽道:“你从不恨她们。”
“恨?”谢昭宁抬眸,“六岁那夜,火光映红天际,我躲在井边听见她自称二夫人,接过管家印信。那时我就明白,有些人活着,只为贪念撑一口气。我不恨她,但我不会再让她得逞。”
萧景珩未语,只伸手替她拂去肩头一点香灰。
次日清晨,玄影悄然归来,在书房递上一份名录。萧景珩展开细看,眉头渐锁:“周婉柔三次入档库,皆选在值官换班之际,每次停留不足一刻钟,唯独翻阅谢家案卷与当年证人口供。”
“她在找人。”谢昭宁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支旧玉簪,“能指认她冒充身份的活口。或许……还有当年救我的人。”
“沈墨白曾说,惨案当夜,有一名管事妻携信物流亡,后杳无音讯。”萧景珩抬眼,“会不会就是她?”
谢昭宁指尖一顿。
若周婉柔真是那夜偷走信物、冒名顶替之人,那她如今所做一切,便是为了彻底抹去痕迹——查卷宗,是为了确认无人知晓真相;会匪徒,是为了借外力除掉她这个“嫡女”。
“她不怕我回京争产。”谢昭宁轻声道,“她怕的是我活着,本身就是她的罪证。”
萧景珩将名录收入袖中:“我已命人彻查‘血河寨’残部藏匿之地,并派心腹监视周府进出人员。你去祭扫那日,我会安排暗卫在巷口待命。”
“不必现身。”谢昭宁摇头,“我要的不是抓捕,是让她身边的人自己选择站出来。”
夜深,王府内院烛火未熄。谢昭宁坐在灯下,将写好的祭扫名录置于案头,又取出《心音谱》残页,指尖轻抚过昨夜录下的情绪波纹——那一道焦灼与恐惧交织的痕迹,清晰如刻。
她闭目,默诵静心律,心绪如湖面平展。
窗外月色沉静,银辉洒在琴匣之上。她知道,三日后那场“偶遇”,将是撬动继母阴谋的第一道裂痕。
笔尖悬于纸面,她缓缓添上最后一行小字:“带《云阙引》半阕,若她忆起旧年春宴,或肯多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