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那阵震动又来了。比刚才更弱,像风吹过枯叶的边角。她没有抬头,只将呼吸放轻,指尖微调,音波顺着夜色铺开。
这波动不是乱的。它有节奏,三短一长,像是在回应什么。她闭眼细听,发现每次更鼓响起时,那情绪就闪一下。不是偶然,是等时间。
她睁眼看向窗外。萧景珩站在廊下,刚从东华门回来,外袍沾了露水。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们在等换岗。”她说,“西坊到南巷这一带,夜巡每两刻换一次人。他们就在间隙里传消息。”
萧景珩点头。他转身拍了三下掌。
玄影从暗处现身,蒙面黑衣,腰间双刀未出鞘。他单膝跪地,等命令。
“带十个人,不穿甲,不佩兵刃。扮成杂役,沿西坊主街往南走。三人一组,盯住所有靠巷口的屋子,尤其是破庙和夹壁墙。”萧景珩说,“行动要慢,像在扫地、修灯。不能惊动任何人。”
玄影点头,起身就要走。
“等等。”谢昭宁拨了一下琴弦,“我会用《流云十三叠》送信号。琴音震三下,就是收网。你听到了再动手。”
玄影抬手按胸,领命退下。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谢昭宁重新坐回琴前,手指贴弦,心神沉入音律之中。她不再主动搜寻,而是让琴音如水般缓缓流淌,只等那断续的波动再次出现。
外面很静。风停了,连树叶都不动。
萧景珩站在窗边,手搭在剑柄上。他没有催她。
过了很久,那波动又来了。还是三短一长,但这次谢昭宁捕捉到了方向——在城西李记香料铺后巷,偏北十五步的位置。
她立刻弹出一段低音,三震连发。
音波传出去不到半盏茶工夫,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哨响。是玄影的回应。
抓捕开始了。
谢昭宁继续守着琴。她能感觉到,那几股情绪开始慌乱。有人想逃,有人想藏,还有人在低声念话,像是在背某种口令。
她把这段节奏记下来,轻轻哼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萧景珩低声问:“抓到了吗?”
“三个点同时动了。”她说,“一个在破庙,两个在民宅夹层。玄影封了后路,他们跑不掉。”
外面一直没有喧哗。这是好事。说明行动顺利,没有打草惊蛇。
等到四更天快过的时候,玄影回来了。他右臂有一道划伤,血渗出来染黑了袖口,但他像没感觉一样,走进来直接跪下,双手呈上一个蜡丸。
“十二人全抓了。”他说,“藏在三处窝点。一人咬毒自尽,被拦下。其余都关在暗牢。”
谢昭宁接过蜡丸,捏开。里面是一张小纸条,字迹潦草:
“灰袍已撤,声起即燃。”
她把纸条递给萧景珩。
“灰袍术士不是一个人。”她说,“是个代号。他们轮班上街,说完就走。真正的指挥,在后面。”
萧景珩看完纸条,扔进烛火。火光一闪,照亮他眼角的疤痕。
“审了吗?”
玄影点头:“第一个开口的是个老宦官,原在凤仪殿当差,皇后倒台后被赶出宫。他说他们是被一个叫柳三舌的人联络的。那人懂唇语,会模仿声音,专门教他们怎么传谣。”
“柳三舌?”谢昭宁皱眉,“江湖上有个骗子,靠学人说话骗钱。十年前在北镇被抓过,后来跑了。”
“就是他。”玄影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摊在地上。是用炭笔匆匆画的一个人像,瘦脸,尖下巴,嘴唇特别薄。
萧景珩看了一眼,问:“他在哪?”
“不知道。”玄影说,“但他们每五天见一次面,地点换。最后一次是在西坊土地庙后墙,留下暗号:‘钟鸣则聚’。”
谢昭宁突然抬手:“钟?”
她转头看向琴。刚才那波动的节奏,三短一长,像不像钟声?
她立刻弹了一段相同的音律。琴弦共振,发出轻微嗡鸣。
“他们不是用嘴传话。”她说,“是用钟。城西有口旧钟,半夜敲一下,就能让所有人听见。然后他们按节奏回应,传递信息。”
萧景珩站起身:“把那口钟控制起来。以后谁靠近,就抓谁。”
玄影领命要走。
“等等。”谢昭宁叫住他,“把那个老宦官带过来。我要亲自问。”
玄影点头退下。
屋内安静下来。萧景珩走到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他的手放在桌上,离她的手不远。
很快,玄影押着一个佝偻老头进来。那人头发花白,脸上有道旧疤,看见谢昭宁时身体抖了一下。
“你说你是被迫的?”谢昭宁问。
老头低头:“小的只是传话……不说就被杀全家。”
“谁威胁你?”
“柳三舌。他找到我,给我银子,让我在街上说那些话。还教我怎么装疯卖傻,说完就走。”
“你们有没有提到前朝秘库?或者青铜镜阵?”
老头摇头:“没听过这些。只知道要说镇北王谋反,您是妖女。说得越像,银子越多。”
谢昭宁盯着他眼睛,同时拨动琴弦。音波扫过对方情绪。她在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琴音平稳。这个人说的是实情。
她松了口气。
“还有别人吗?”她问。
老头犹豫了一下:“听说……还有一个在宫里。”
谢昭宁手指一顿。
“宫里?哪个位置?”
“不清楚。只知道每月初七,会有人把信塞进冷宫墙缝。然后柳三舌去取。”
玄影立刻记录下来。
萧景珩冷笑:“难怪谣言总能掐准时机。宫里有人通风报信。”
谢昭宁看向玄影:“明天一早,去冷宫查墙缝。派人盯着,别打草惊蛇。”
玄影应下。
老头被带走后,谢昭宁点燃火盆,把供词副本扔进去。火苗窜起,映在她脸上。
她最后一次拨动琴弦,音波扫向全城。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她放下手。
萧景珩问:“清了吗?”
她点头:“表层已清。”
他明白她的意思。根可能还在。
两人没再说话。窗外天色微亮,宫门方向传来第一声钟响。
青霜推门进来,端着热茶。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看了眼谢昭宁,又看了眼萧景珩,轻轻退了出去。
谢昭宁捧起茶杯,暖着手。她的手指因常年抚琴有些粗糙,但很稳。
萧景珩站起身,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她一眼:“我去看看玄影带回的东西。”
她嗯了一声。
他走出去,身影消失在晨雾里。
谢昭宁坐着没动。她低头看着琴弦,忽然发现最细的那根弦,有一点发黑。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灰。